《星子满满》鹅好饿

29、第 29 章 距离，星星，寒冷，未来

　　秦城：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南京。我在工作室给你写信。窗外零星的灯火，梧桐叶子落得差不多了，枝桠在黑夜里划出干净利落的线条。桌上散落着你还没收好的图纸和工具，空气里有淡淡的木头和胶水味。

　　关于距离。

　　今天看你修改图纸时，看到上面一条长长的弧线，忽然想起航线图。
　　南京到怀特霍斯，八千公里。那根被航线图标记出的银线，我曾以为它坚硬如尺规，一头拴着秦淮河畔潮湿的梧桐絮，一头系着育空河谷凛冽的极光风。十六个小时的机舱轰鸣里，我盯着舷窗外破碎的昼夜——故乡的暮色尚未褪尽，异国的星辰已漫过另一侧的窗。奇异的时差仿佛被压缩、被消弭，那些隔着经纬、数着晨昏颠倒的年月，在引擎的持续震颤里，被一寸寸熨平。
　　直到降落后，零下四十度的空气割过脸颊，我才真正明白：距离从未消失。它只是从地图上的线，变成了我呼吸时肺里清晰的刺痛。

　　关于星星。

　　秦城，我要感谢星星。
　　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像你当年那些“浪漫过头”的天文絮语。但此刻，我是认真的。
　　工作室的窗玻璃上，映着对面楼宇稀疏的光点，像散落的、低矮的星子。我停下笔，看向它们。
　　是那些遥远、冰冷、大多已经死去的天体，它们的光穿越漫长时间抵达我们眼睛的瞬间，让我遇见了你。让我这个习惯用单眼打量世界、总站在阴影边缘的人，有勇气走向操场上那架摇晃的望远镜，有勇气接过你递来的目镜，有勇气相信——原来我也能被一片星光如此专注地注视。
　　星星指引我找到了你。它们沉默见证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初遇，试探，笨拙的靠近，激烈的争吵，不得已的分离。现在，它们大概也在看着，这个在南京深夜的灯光下，试图用文字捕捉心跳的、不够浪漫的人。

　　关于寒冷。

　　秦城，怀特霍斯太冷了。
　　那种冷是有重量的。它压在你的肩膀上，钻进你的骨髓里，让记忆都仿佛结上一层脆弱的薄冰。我在厚厚的积雪中跋涉时，会突然恐慌——我快要记不清紫金山顶那个拥抱的确切温度了。
　　你的手臂环住我的力道，你外套布料摩擦我脸颊的质感，你心跳隔着我胸腔传来的震动……这些细节，正被北境无止境的风一点点吹散、带走。这比零下四十度更让我害怕。我怕那个拥抱，最终会褪色成一个仅仅叫作“拥抱”的苍白词汇，失去所有让我战栗的鲜活真实。
　　所以，我回来了。回到这个冬天也会冷、但冷得没那么决绝的南京。回到有你在的经纬度。我要重新确认、重新学习、重新铭记那份温暖。用我的手，我的眼睛，我全部还鲜活着的感官。

　　关于未来。

　　秦城，我不能向你保证未来。
　　我不能保证生活会永远顺遂，不能保证我们不会再争吵，不能保证岁月的磨损不会在我们身上留下痕迹。就像我不能保证，每次抬头，夜空都晴朗无云，星辰都清晰可见。

　　但有些事，我现在可以确定。
　　我确定，在跨越八千公里、经历极夜与孤寂之后，我最想回去的地方，是有你在看星星的那个屋顶、那个操场、那个有灯光的工作间。
　　我确定，无论未来的天空是清澈还是阴霾，我都想和你共享同一片视野。用我的一只眼睛，加上你的两只，我们应该能看得更清楚些。
　　我确定，比起怀特霍斯壮丽的极光，我更想念你调试望远镜时，侧脸上那圈茸茸的、温暖的光晕。

　　所以，秦城。
　　在所有这些“确定”之上，现在，我想问你一个关于“不确定”的问题——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看一辈子的星星？

　　不只是在晴朗的夜晚。也在多云的时候，在下雨的时候，在城市光污染严重、只能看见零星几颗的时候。在我们可以并肩的屋顶，在不得不暂时分隔的两地，在所有我们能看见或不能看见、但知道它们始终在那里的时刻。
　　用你的望远镜，或者就用我们的眼睛。
　　看真实的星空，也看我们彼此眼里的倒影。

　　你愿意吗？

　　林清舟
　　于南京工作室
　　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