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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清晨五点半,沈清如是在一阵剧烈的心跳中醒来的。

      不是哨声,也不是别人叫醒。是身体里某种本能的警觉,像精密仪器在重大操作前的自检程序,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提醒她:今天很重要。

      她静静地躺了几秒,听着自己心跳慢慢平复。然后坐起身,从枕头边摸出怀表:五点三十二分。窗外的天还是深蓝色的,但东边天际线已经有一抹极淡的灰白,像谁用最细的笔蘸了水,在夜幕上轻轻划了一道。

      签到系统准时弹出提示。今天的东西很特别:一把崭新的活动扳手,十颗不同规格的螺丝,一张砂纸,还有——包红糖。

      沈清如把扳手握在手里。金属冰凉,但做工精良,开口调节顺滑。这是她现在最需要的工具之一。她把东西收进空间,只留了红糖,掰了一小块含在嘴里。

      甜味在舌尖化开,带来热量的同时,也带来某种心理上的安定。

      起床哨响了。宿舍里一阵窸窣,有人嘟囔着“怎么又这么早”,有人摸索着穿衣服。沈清如已经穿戴整齐,她把昨晚和周延川反复修改的方案又检查了一遍——八页纸,用废报纸做了个简易封面,上面工整地写着《三连农具改良与技术改进初步案》。

      字是周延川写的。他的字迹有种独特的筋骨,工整但不呆板,清晰而有力。沈清如看着封面上的字,想起昨晚两人最后核对时的对话。

      “如果连部不批准怎么办?”她曾问。

      “那就先从小范围开始。”周延川当时正在给方案页码编号,头也没抬,“修好播种机已经是事实。有这个基础,至少能争取到试点。”

      “你好像从来不担心失败。”

      周延川终于抬起头,煤油灯的光在他眼睛里跳动:“担心有用吗?不如把精力用在解决问题上。”

      这话很周延川。理性,务实,永远向前看。

      沈清如把方案装进军绿色挎包,走出宿舍。清晨的风依然冷冽,但和前几天相比,似乎少了几分刺骨,多了些潮湿的气息——这是春天真正到来的信号。

      她先去了机务队。孙建国已经在了,正在检查今天要用的拖拉机。

      “孙队长早。”

      “来了。”孙建国从车底钻出来,手上沾满油污,“准备得怎么样?”

      “方案在这里。”沈清如拍了拍挎包,“数据都核实过了,应该没问题。”

      孙建国在破布上擦了擦手,接过方案翻了翻。他看得很慢,眉头微微皱着,手指在某些数据上停留。

      “这个劳动效率提升预估……”他抬头,“百分之二十到三十,有把握吗?”

      “保守估计。”沈清如说,“实际可能更高。但我们汇报时留有余地。”

      “嗯,稳妥。”孙建国点点头,把方案还给她,“王连长这人,最讨厌说大话空话。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反而能听进去。”

      “谢谢孙队长提醒。”

      “还有,”孙建国压低声音,“今天赵指导员也在。她是管思想工作的,可能会问些……不一样的问题。你准备怎么回答?”

      沈清如明白他的意思。技术问题好说,但涉及到“思想动机”、“政治意义”,就需要另一种语言。

      “我们改良农具,是为了提高生产效率,保证春耕任务完成。”她说,“这是响应‘抓革命,促生产’的号召,把知识青年的智慧和力量用到社会主义建设最需要的地方。”

      孙建国笑了:“行,有准备就好。去吧,好好讲。”

      早饭时,沈清如看见了周延川。他坐在食堂角落,面前放着一碗粥,但没怎么喝,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什么图形。沈清如认出那是杠杆原理的示意图。

      “紧张吗?”她在对面坐下。

      周延川抬起头,眼神很清明:“有一点。但不是因为汇报本身。”

      “那是?”

      “我在想方案执行起来可能遇到的细节问题。”他说,“比如弯柄锄头的弧度,理论上最优是十五度,但实际操作中,不同身高的人可能需要不同的角度。我们要不要做几个样板,让不同的人试用,收集反馈?”

      沈清如心里一动。这是她没想到的细节。用户测试,迭代改进——这是现代产品开发的思路,周延川居然能想到。

      “好主意。”她说,“但今天先不提这个。先把大框架定下来。”

      周延川点点头,终于开始喝粥。他喝得很慢,每一口都充分咀嚼,像在完成某种仪式。沈清如注意到,他今天换了一件干净的中山装,虽然也是旧的,但洗得很平整,纽扣扣得一丝不苟。

      这是他对这次会议的重视。

      上午的劳动照常。沈清如被分配到机务队继续调试播种机,周延川则去了农田那边。但两人都知道,心思早就飞到了下午的会议上。

      中午,食堂的气氛有些微妙。很多人都听说了下午连部要开会讨论“技术改良”的事,目光时不时瞟向沈清如和周延川那一桌。有好奇,有怀疑,也有期待。

      李秀兰端着碗凑过来:“清如,我听说你们要搞什么新式农具?真的假的?”

      “还在讨论阶段。”沈清如谨慎地回答。

      “要是真能做出来,可太好了。”旁边一个叫王彩凤的女知青说,“我这几天刨粪坑,腰都快断了。要是有省力的工具,让我干啥都行。”

      “也得看连里批不批。”另一个男知青插话,“咱们这儿向来是上面让干啥就干啥,自己提想法……不太合规矩吧?”

      “怎么不合规矩?”周延川平静地开口,“毛主席说,‘人民群众有无限的创造力’。我们发现问题,提出改进意见,正是发挥创造力的表现。”

      他声音不大,但引用了最高指示,分量就不一样了。那男知青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沈清如看了周延川一眼。他比她更懂这个时代的语言规则。

      下午两点,连部会议室。

      这是三连最大的一间土坯房,平时用作学习和开会。屋子中央摆着一张长条桌,周围是些高低不一的板凳。墙上贴着毛主席像和各种标语,最显眼的一条是“备战备荒为人民”。

      沈清如和周延川提前十分钟到了。他们被安排在长桌一侧,对面坐着王大柱连长、赵红梅指导员,还有几个排长和班组长。孙建国也在,坐在靠门的位置。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几个老烟枪在抽自卷的旱烟,辛辣的气味混合着土坯房特有的霉味,有些呛人。沈清如尽量平稳呼吸,把方案在桌上摊开。

      两点整,王大柱敲了敲桌子:“开会。”

      屋子里安静下来。

      “今天这个会,主要是听听这两位知青同志关于农具改良的想法。”王大柱开门见山,“沈清如,周延川,你们谁先讲?”

      周延川站起来:“连长,指导员,各位排长班长,我先汇报总体思路,沈清如同志补充技术细节。”

      “行,开始吧。”

      周延川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块简陋的小黑板,平时用来写学习材料。他拿起粉笔,开始讲解。

      沈清如观察着听众的反应。

      王大柱坐得很直,双手抱胸,表情严肃,但眼睛一直盯着黑板。赵红梅手里拿着笔记本,时不时记上一笔。孙建国微微前倾,听得很认真。其他几个排长班长,有的在抽烟,有的在交头接耳,有的干脆在打哈欠。

      周延川的讲解清晰而有条理。他从现状分析开始,用数据说话:三连现有农具的种类、数量、状况;主要劳动环节的效率数据;目前存在的具体问题……

      “比如锄头。”他在黑板上画了个简图,“现在的直柄锄头,使用时需要长时间弯腰。我们测算过,一个壮劳力连续工作两小时后,腰部负担会增加百分之四十以上,导致下午工作效率明显下降。”

      “弯柄锄头能解决这个问题?”一排长问。他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兵,脸上有道疤。

      “能部分解决。”周延川说,“通过调整手柄弧度,让人在劳作时保持更自然的姿势,减少腰部压力。理论上能降低百分之二十左右的疲劳度。”

      “理论上是这样,实际呢?”二排长质疑,“弯了柄,力臂变了,会不会更费劲?”

      沈清如接过话:“这正是我们要解决的力学问题。”她也走到黑板前,画出力臂分析图,“请看,这里是人体的施力点,这里是锄头入土的受力点。弯柄设计不是简单地把柄弄弯,而是经过计算,找到最优的弧度,让力的传递更有效。”

      她用粉笔画了几条力线:“实际上,如果设计得当,弯柄锄头不仅省力,而且入土角度更合理,除草效果更好。”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这些农民出身的老兵,可能不懂复杂的力学公式,但他们懂农具,懂土地。沈清如用最直观的方式把道理讲清楚了。

      “继续说。”王大柱发话。

      周延川接着讲扁担改良、播种机优化、简易维修工具的建立……每一项都有数据支撑,有原理说明,有实施方案。他不说空话,不夸大效果,有一说一。

      讲到所需资源时,沈清如把那份详细的清单发给大家传阅。材料、工具、工时,每一项都列得清清楚楚。

      “这么多东西,上哪儿弄?”司务长老刘皱着眉头,“咱们连的经费紧张得很。”

      “大部分材料可以就地解决。”沈清如说,“木材咱们有,废钢铁仓库里有,麻绳可以自己搓。真正需要外购的只有几样特殊工具和标准件。”

      “那也得花钱。”老刘摇头。

      “花钱,但换来的是长期收益。”周延川说,“按照我们的测算,如果改良成功,今年春耕的效率能提高至少百分之十五。这意味着能抢回更多农时,可能影响的就是几千斤粮食的产量。”

      粮食。这个词触动了所有人。在这个年代,在这个地方,粮食就是命。

      王大柱终于开口了:“赵指导员,你怎么看?”

      赵红梅放下笔记本。她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干部,短发,眼神锐利,说话干脆。

      “从思想上说,知青同志主动思考,提出改进建议,是值得肯定的。”她说,“这体现了知识青年与工农群众相结合,把学到的知识用到实际生产中的精神。”

      她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但是,任何改革都要稳妥。我建议,可以先选一两个点试点,效果好再推广。另外,要注意不能影响正常的生产秩序。”

      很中肯的意见。既肯定了方向,又提出了风险控制。

      “孙队长,你是机务队长,技术上你最懂。”王大柱看向孙建国。

      孙建国清了清嗓子:“这几天,沈清如同志在我那儿修播种机,我是亲眼看着的。她用的方法可能土,但管用。那台播种机本来已经半报废了,现在能用了,播种均匀度提高了三成以上。”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春耕马上开始,时间不等人。我支持先试点,但动作要快。”

      会议室里响起低声讨论。几个排长班长交头接耳,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王大柱敲了敲桌子,讨论声停了。

      “这样。”他说,“给你们三天时间,先做三样东西出来:一把弯柄锄头,一根改良扁担,还有……把你们说的那个播种机深度调节装置完善了。三天后,咱们现场试用。效果好,就继续;效果不好,就此打住。”

      “是!”沈清如和周延川同时回答。

      “还有,”王大柱看着他们,“孙队长说得对,不能影响正常生产。你们俩的主要任务还是原来的劳动,改良的事,利用休息时间和晚上干。需要人手,可以抽调两三个人帮忙,但不能超过五个。”

      “明白。”

      “那就这样。散会。”

      会议结束了,但真正的工作刚刚开始。

      走出连部时,天阴了下来。北方的天空堆起了铅灰色的云层,风里带着湿润的土腥味——这是要下雨,或者雨夹雪。

      “三天时间,很紧。”周延川说。

      “但有机会。”沈清如看着手里那份被批准的试点方案,“至少王连长给了我们证明自己的机会。”

      “需要马上制定详细计划。”周延川从兜里掏出小本子,“锄头、扁担、播种机调节装置。每一样需要什么材料,谁负责,时间节点……”

      两人边走边讨论,很快回到了机务队。孙建国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王连长给我说了,调三个人给你们。”孙建国说,“铁柱和建军算两个,他们跟你熟。再加一个……陈向东吧,他是老职工,懂木工,也会点铁匠活。”

      陈向东。沈清如记得这个名字,是那些旧笔记的主人。

      “陈师傅现在在哪儿?”

      “在铁匠棚。走,我带你们去见见。”

      铁匠棚在营区最西边,是个半露天的棚子。老远就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还有煤烟和铁锈混合的气味。

      走近了,沈清如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正在打铁。他光着膀子,露出精瘦但结实的肌肉,皮肤被炉火烤得发红。手里一把大锤,每一下都砸得又准又狠。

      “老陈!”孙建国喊了一声。

      陈向东停下手中的活,转过身。他脸上皱纹很深,眼睛很小但很亮,看人时有种审视的目光。

      “这是沈清如,周延川。”孙建国介绍,“连里批准他们搞农具改良试点,你来帮忙。”

      陈向东没说话,上下打量着两人。目光在沈清如脸上停留了几秒,又转向周延川。

      “改良?”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怎么改?”

      周延川把方案里关于锄头和扁担的部分简单说了说。陈向东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弯柄锄头,我年轻时候见人用过。”他说,“是省力,但废料。一根直木料能做两把锄头柄,弯柄只能做一把。”

      “但我们算过总体效益。”沈清如说,“虽然废料,但效率提高,使用寿命也可能延长。长期看是划算的。”

      陈向东看了她一眼:“你懂木工?”

      “懂一些原理,但实际动手需要陈师傅指导。”

      这话说得很谦逊。陈向东脸色缓和了些:“木头我有。后山砍的柞木,晾了两年了,正好用。但弯柄的弧度怎么定?”

      “我们做了几个样板。”周延川拿出几张纸,上面画着不同弧度的曲线,“需要陈师傅帮忙做出来,然后找人试用。”

      陈向东接过图纸,看得很仔细。他粗糙的手指在那些曲线上划过,点点头:“能做。但三天时间,只能先做两把试试。”

      “两把够了。”沈清如说,“我们要的是验证效果。”

      “扁担呢?”

      “扁担的改良主要在中间加弧度,分散压力。”沈清如解释,“需要弹性好的木材,还要做防滑处理。”

      “柳木合适。”陈向东说,“河边有老柳树,砍了就能用。但防滑……用麻绳缠?”

      “我们有个想法。”周延川说,“在扁担中间包一层旧轮胎皮,既能防滑,又有弹性。”

      陈向东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好。轮胎皮仓库里有,以前补拖拉机轮胎剩下的。”

      初步沟通很顺利。陈向东虽然话不多,但看得出是个实干的老师傅,对技术问题一点就透。

      离开铁匠棚时,天开始飘雨了。不是雨,是细密的雨夹雪,打在脸上凉丝丝的。

      “陈师傅人不错。”周延川说。

      “嗯,而且他懂数据。”沈清如想起那些旧笔记,“那些播种机、拖拉机的工作记录,都是他记的。一个有心人。”

      “那就好。有这样的老师傅帮忙,成功率会高很多。”

      回到机务队,刘铁柱和张建军已经等着了。四人开了个小会,分配任务。

      “铁柱,你配合陈师傅做锄头柄和扁担。”沈清如说,“建军,你跟我继续完善播种机调节装置。周延川负责统筹和记录数据。”

      “那材料呢?”刘铁柱问。

      “木材找陈师傅。金属件……我们得去废料堆淘宝。”

      接下来的时间,沈清如几乎长在了废料堆里。那是营地后面的一片空地,堆满了各种报废的金属:断裂的犁铧、变形的齿轮、锈蚀的轴承、废铁丝、破铁皮……

      她在雨中翻找,手指很快冻得发僵。但眼睛像扫描仪一样,快速识别着每一件可能有用的东西。

      这个轴承内径合适,可以修复做播种机的备件;那块弹簧钢板,可以裁剪做锄头的加固件;这几根钢筋,可以锻打成扁担的挂钩……

      周延川在旁边记录,同时帮忙搬运。雨夹雪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但他毫不在意,注意力全在那些材料上。

      “这里。”沈清如忽然停下,从一堆锈铁里抽出一根弯曲的钢条。钢条大概一米长,直径十毫米,虽然锈了,但材质看起来不错。

      “这是什么?”

      “像是某种机械上的连杆。”沈清如仔细看了看断面,“可能是报废的收割机上的。材质是45号钢,正好用来做调节装置的零件。”

      “需要处理锈蚀。”

      “嗯,先用砂纸打磨,然后上油。”沈清如把钢条递给周延川,“这根够做两个调节杆了。”

      两人继续翻找。雨渐渐大了,从雨夹雪变成了真正的春雨,细密而连绵。北方的春雨很珍贵,这意味着土地会加速解冻,春耕真的要开始了。

      等他们抱着“战利品”回到机务队时,天已经快黑了。每个人都浑身湿透,但眼睛很亮——收获颇丰。

      工作间里生起了炉子。沈清如换下湿衣服,用干布擦了擦头发,就立刻投入工作。她要把那根钢条加工成调节杆。

      没有车床,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固定在工作台上,用钢锯锯出大概长度,然后用锉刀修整。这是个耗时耗力的过程,但沈清如做得很专注。

      周延川在另一边整理数据。他把今天收集的材料清单归档,又开始画锄头和扁担的受力分析图。煤油灯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睫毛在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

      刘铁柱和张建军去帮陈向东了。铁匠棚里传来叮当的打铁声,在雨夜中传出很远。

      晚上九点,第一根调节杆的雏形完成了。沈清如用游标卡尺测量尺寸:长度四十五厘米,直径十毫米,两端加工出了螺纹——虽然粗糙,但能用。

      她把它安装到播种机上试了试。旋转调节杆,开沟器平稳地改变角度,锁紧螺母后,基本不松动。

      “成了。”她长出一口气。

      周延川走过来,仔细检查了连接处:“螺纹配合有点松,但能固定住。播种深度能调吗?”

      “能。从三厘米到十厘米,连续可调。”沈清如转动调节杆演示,“比以前那个锈死的固定卡子好多了。”

      “好。”周延川在本子上记下,“明天做第二根,然后调试实际播种效果。”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陈向东,披着蓑衣,手里拿着两样东西。

      “看看这个。”他把东西放在工作台上。

      是一把锄头柄和一根扁担的粗胚。锄头柄已经有了明显的弧度,木料表面还粗糙,但形状已经出来。扁担中间向上拱起,两头略细,符合人体工程学。

      “这么快?”沈清如惊讶。

      “柞木好加工,柳木也软。”陈向东说,“但弯柄的弧度,我按你们给的图纸做了三个样板:十度,十五度,二十度。明天可以找人试试,看哪个最顺手。”

      很细致的工作方法。沈清如对这位老师傅刮目相看。

      “陈师傅,您以前是不是……”她犹豫了一下,“做过类似的技术改进?”

      陈向东看了她一眼,在凳子上坐下,点起一袋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六二年到六五年,我在团部机务股干过。”他缓缓说,“那时候搞过一些农具改良,还得了奖。后来……后来就不让搞了,说那是‘技术挂帅’,是‘白专道路’。”

      他吐出一口烟:“这些年,看着这些工具一年年坏,一年年凑合,心里憋得慌。但不敢说,说了就是‘不安心接受改造’。”

      工作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炉火噼啪作响,雨声敲打着屋顶。

      沈清如明白了。陈向东那些详尽的笔记,那些对设备的熟悉,那些一听就懂的技术思路——都是有来由的。这是一个被时代埋没的技术人才。

      “现在风向变了。”周延川轻声说,“抓革命,促生产。只要对生产有利,就是对的。”

      陈向东苦笑:“但愿吧。你们年轻,有文化,也许……也许真能做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站起来,掸了掸蓑衣上的水:“明天一早,我来细加工。你们也早点休息。”

      陈向东走了。工作间里又只剩下沈清如和周延川。

      “原来如此。”沈清如看着那两件木工粗胚,“陈师傅是个宝贝。”

      “嗯。”周延川合上笔记本,“有他帮忙,三天时间应该够。”

      沈清如走到窗前。雨还在下,远处营区的灯光在雨幕中晕成模糊的光斑。她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句话:每个时代都有被埋没的才华,就像暗夜里的种子,等待破土的时机。

      也许,陈向东就是这样一颗种子。也许,她和周延川也是。

      “明天是关键。”她说,“要做出能实际使用的东西,还要收集试用数据。”

      “我已经设计了简单的试用记录表。”周延川说,“试用者基本信息,使用感受,效率对比,疲劳度评价……尽可能量化。”

      沈清如点头。数据是说服力的基础。在这个崇尚“经验”和“感觉”的农业环境里,他们要用科学的方法证明自己的价值。

      夜深了。雨声渐渐变小,变成了细密的淅沥。沈清如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宿舍。

      “对了。”走到门口时,周延川忽然叫住她,“今天签到给了什么?”

      沈清如愣了一下。这是周延川第一次问关于她“物资来源”的问题。虽然问得很随意,但她心里还是一紧。

      “红糖。”她实话实说,“还有一把扳手。”

      “红糖留着,关键时刻能救命。”周延川说,“扳手……明天给我看看,也许用得上。”

      他没有追问红糖和扳手是哪儿来的。这让沈清如松了口气,但又有些不安——周延川太聪明了,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但选择了不追问。

      这是一种默契,也是一种压力。

      “好,明天带给你看。”她说。

      回宿舍的路上,雨几乎停了。空气清新而冷冽,带着泥土和青草萌发的味道。沈清如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肺里都被洗过一样干净。

      三天。她在心里重复这个期限。三天后,他们要在全连面前展示成果。

      成功,就能赢得信任,获得更多资源,真正开始她的计划。失败……不,不能失败。

      她想起父母。想起他们可能在林场挨饿受冻,想起母亲信里那句“勿要来此”。越是让她别去,她越是一定要去。但不是现在。现在她要积蓄力量。

      签到系统今天给的扳手,此刻静静躺在空间里。明天,它会派上用场。

      沈清如抬头看了看天空。雨后的夜空清澈得惊人,星星像是被洗过一样,亮得刺眼。银河横贯天际,像一条洒满钻石的河流。

      在这片星空下,在这片荒原上,她正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技术、数据、逻辑——开辟一条小小的路。

      路很窄,但她在走。

      而且,不是一个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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