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名为姐》方丹昭

7、寄人篱下

　　武图南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发生在周同月身上的种种与他自身年纪不符合的事，都是出自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

　　一大清早地就醒来，趁着她们都睡着帮忙把衣物都洗了；胃口就像是小鸟一样，给他带的早餐经常会剩下；筷子也只往自己面前的餐盘里夹取，李春花不给他夹，就只吃素菜；收拾餐具比谁都勤快，一个不注意，碗筷就被他收到厨房洗了；不看电视，也不玩耍，整天就窝在卧室里，像是打算在里面种蘑菇……

　　那天晚上，她照旧洗完澡，趿拉了双鞋，拿着毛巾胡乱擦拭着湿发。客厅里周同月陪着李春花看家庭伦理剧，讲的都是些泼天狗血的婆媳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武图南喜欢头发干点再去吹干，遂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一起看了几分钟的电视。

　　电视里演到农村儿媳被地主婆婆挑三拣四，明明家里佣人多到使唤不过来，可偏偏就是要找儿媳的麻烦，要她端茶倒水鞍前马后。

　　短短几分钟，武图南觉得自己的精神受到了污染。

　　也不知道周同月怎么就能天天陪着她看下去。毕竟这真的很不符和年轻人的口味。

　　她是呆不下去了，正打算回房间去吹头发，余光一扫看见周同月靠着沙发，双眼半合，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开口说：“同月要是困了就去睡吧。”

　　听到这话，沉浸在剧集里的李春花转头看向身旁的周同月，看他这要睡不睡的样子，连忙说：“你这孩子，困了怎么不知道说的？快去睡吧。”

　　周同月一下就清醒了，再睁眼时眼里看不到一丝的倦意：“啊……我、我没有很困的，我还想再看看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呢。”

　　李春花真信了，摸了摸他的头顶，疼爱中带些责备地说他：“这什么时候不能看啊？困了就得睡。”抬眼去瞧时钟，惊觉已经到了她睡觉的时间，“都这个时间了，是该睡了。同月，你要是想看，明天白天的时候再看啊。”

　　说着赶紧催着周同月回房，还不忘和武图南说：“你也是，把头发吹好了就去睡觉，不要熬夜玩手机，知道了吗？”

　　武图南敷衍地点点头，眼睛却看到了周同月眼里的细细血丝，他是真的困了。

　　周同月前脚搭后脚磨蹭着，看着武图南还站在客厅里 ，问：“姐姐，你等下就睡了吗？”

　　她的头发不再滴水了，又拿着毛巾擦了擦，说：“嗯，吹干了就要睡了。你先进去吧，等下我来关灯。”

　　听她这么说，周同月才像是放心了一样，不再拖沓，走向房间。

　　看他这个样子，电光火石之间，武图南想到了他第一天搬来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守在客厅里等她回来的场景，再又将这几日以来她觉得的种种怪异之处给串连了起来，她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强撑着困意不去睡，不是他到底有多爱看课本，也不是他格外喜欢家庭伦理剧，而是他在不动声色地讨好她们，诸如早餐只吃一个油条包子之类的也在此列。

　　情不自禁，她出声了：“你……”

　　周同月极快地回身，见她半天都没再说下去，只得自己去猜：“是要我去关灯吗？”

　　周同月瘦瘦小小一个，这段时间以来家里有鸡腿的话，李春花都会夹给他一个，可他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肉，衬得眼睛更大了，又很水润，再加上天生的眼尾下垂，真的好似一只无辜的狗狗在看着你。

　　武图南明白了一些他的想法，自然不会让他去做，可一时之间也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最终，她摇了摇头，笑着和他说：“没有，晚安。”

　　周同月有些惊讶，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呐呐说了句姐姐你也是，转身快步回房。

　　来到姨妈家的这几天，周同月渐渐地摸清楚了她们的生活习惯。

　　李春花早上八点要上班，一般七点半的时候才起得来，早餐都是武图南从楼下的早点铺子买来的。李春花白天的时候不再回来，徬晚六点左右回家洗菜做饭，晚上的时候逛逛街、看看剧，差不多十点左右回房睡觉。

　　武图南是个大学生，现在是放假在家，可白天也见不到她。

　　她要么出去找同学朋友玩，要么蜗在房间里。所以见到她的时间也不多，中午的饭菜，要是她在家就会煮个速食或是带着他下楼去店里面吃，不在家就让他自己泡个泡面或是留下些钱让他自个出去吃。

　　这段时日以来，虽然他们两个才是最闲的人，可他反而是对李春花更熟悉一些，因为他时常都会和她一起看电视剧。

　　李春花对他很好，可以说是好得过分了，所有好的都紧着他，还给他买了许多的衣物和玩具，他很是受宠若惊。

　　武图南对他倒是淡淡的，不会过分热情，也不会对他视而不见，做到了正常表姐应该做的，但要说再多，也没有了。

　　可他反而是觉得和武图南相处会更自在一些。

　　这天是周末，菜已经炒好摆在餐桌上，武图南的门还是紧闭着，她还没出来。

　　李春花叫他去把她叫出来，他轻敲两下房门，听见她说门没锁，他便开门进去。

　　走入房内，首先看到的是以松绿为基调的床铺，旁边则以一排的衣柜作为隔断。再往里，才能看到站在临窗的书桌前的武图南。

　　窗户做得很大，使得房间的采光很好。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有酷烈的太阳，夏日炎炎，就算不在外头，也可以感受到那份酷热。

　　周同月本以为她是在看书，或者也是在写作业，毕竟在他的理解里大学生也占了“学生”二字，怎么说都会有作业吧？

　　再加上客厅里整墙的奖状加持，他下意识地认为时常呆在卧室里的武图南一定是在读书、写作业。

　　但是武图南立于书桌前，既不是在看书，也没有在写作业。她悬腕悬肘，很认真地在临摹字帖。

　　屋内开了空调，制出的冷风吹到书桌上，轻轻卷起宣纸的一角，鼓动起轻薄雪白的窗帘。

　　周同月的视线又随之落在了窗户旁边的墙壁上，上面挂着一幅字，应该是她最为满意的墨宝，上书三个端正质朴的隶书：逍遥游。

　　他缓缓念出：“逍遥游……”

　　“好看吗？”

　　“好看。”周同月斟酌着说，他绝不是在恭维她，是真的觉得这三个恣意潇洒，透露出无边无际的广袤的字写得很好。

　　武图南今日要练的字已经写完了，正在收拾书桌，闻言浅笑一下。

　　收拾完后转身，见他还在那盯着出神，便上前拍他：“不是说要吃饭？走吧。”

　　周同月跟在她的身后，快要走出房门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副字，下面的署名是：图南。

　　餐桌上他们两个一般不会主动开口说话。李春花夹了一块厚实的鸭肉放到他的碗里后，说道：“南南，你下午是不是要出去玩？”

　　武图南的筷子不停，点了点头。

　　“是和谁啊？”

　　“和我的高中同桌。”

　　李春花回忆了一下，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曾经到过家里。

　　她继续问：“你们下午打算去哪里玩？”

　　武图南回道：“去海边。”

　　先去商场里面逛逛，等到外面的太阳不那么毒了，再去海边，她们打算去看日落。

　　李春花：“那你记得把同月给带上啊。”

　　“嗯？”武图南有些错愕，抬头看她，怎么就说到这了？

　　李春花是一片好心：“同月来了都没怎么出去玩过，你带着他多逛一逛，熟悉熟悉。”

　　“那你一样可以带他去逛啊。”武图南皱眉，有些不乐意。

　　李春花横她，说：“那能一样吗？同月和我们这一群大姨大妈走在一起哪里有话说？还得是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才有话聊。”

　　“和我们一样没话题。”武图南有些不满，“要不然你就直接只带着他，就你们两个出去玩。”

　　“南南你听话啊，要多和弟弟相处相处。而且弟弟现在在这边没有认识的同学，你要多带带他。”李春花忽视了她说的话。

　　武图南也很坚定：“不想。”

　　李春花老是这样，想要她和家里的亲戚孩子多接触，希望他们之间的感情深一些。

　　可她也没想过，她跟那些堂亲表兄差了多少岁，早就玩不到一起了。

　　再说了，和别人约好了是两个人的下午，插进来一个表弟，也不知道她同桌会不会不高兴呢。

　　反正她是不愿意，和同桌玩得好好的还得分神再照顾他。

　　而且本来也是李春花把周同月带回来的，也该是让她来负责。

　　李春花瞪她，周同月见此情景赶紧说：“姨妈，不用了，我也不是很想出门，外面太热了。”

　　武图南虽然平时表现得很懂事听话，可如果她真的不想做某些事，她是真的会顶回去的，李春花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见周同月递上台阶，李春花赶紧顺着下了，抬手多夹了几块肉给他。

　　武图南小小地松了口气，她也不希望和李春花起冲突。

　　周同月扒拉着碗里堆起来的鸭肉，心里还是免不了失落，他还没见过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