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名为姐》方丹昭

8、名字

　　午饭过后没多久，李春花就出门去赴约了。

　　武图南在房间转悠，她先是画了个妆，随后在镜子前比划了好几套衣服，仍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今天天气好，阳光充足，到底该穿哪套适合？

　　穿裙子还是裤子？武图南有些焦急，快到约定的时间，她可不想迟到。

　　她正打算着要不问问同桌，桌上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

　　周同月手捧着书坐在床边，对面是一架落地的风扇正徐徐地吹风，手中的书页被吹得哗啦作响，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上满都写满了字迹。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他依稀可以听见隔壁的武图南前后走动的声音，应该是在为出门做准备。

　　作业已经写完了，他身边不是作业就是课本，等下姐姐出门了，他就在客厅看会电视吧，不然都不知道下午该怎么过。

　　风扇的制冷效果不比空调，只有正对着吹才感觉好受一点，偏离了一点都会觉得像是在火炉里一样。周同月将作业随手扔在了桌上，整个人向后仰倒在床上。

　　也不知道大海是怎么样的，金黄的沙滩、碧蓝的海吗？

　　他以前生活在内陆，并没有见过海。尽管现在来了嘉禾，但他也不敢和李桂花提。

　　他出神地想着，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外面传来了关门的声音，武图南应该是准备好要出门了。

　　心里的失落前所未有，让周同月有种冲动想拉开门，问她能不能带他一起，就这一次也好。

　　内心天人交战，他将一只手臂横在眼前，嘴唇紧抿。

　　脚步声渐渐地近了，却没有径直路过他的房间门口，而是停了下来。三声清脆的敲门声传来，接着是武图南声音。

　　“同月，你下午想和我一起出去吗？”

　　“我的同桌下午有事去不了了，你想去玩吗？”

　　周同月瞬间就从床上弹了起来。

　　同桌临时有事来不了，可武图南已经梳妆打扮好，怎么着都得出门一趟才不算白费。

　　正好拉上周同月一起，李春花下次要是再提她没有带他出去过，她也有话应付。

　　武图南按照原定的计划出行，两人乘车前往坐落海边的商业区，一下公交便看到距离不远的麦当劳甜品站。

　　这就是双人出行的好处了，永远有搭子可以分担麦当劳买一送一的甜筒。

　　看着被递到面前的原味甜筒，周同月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武图南，怯生生地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武图南正舔着自己手上的，抽空回他：“当然。”

　　周同月这才用双手捧住，凑近了去舔甜筒的尖尖。

　　细腻的口感在嘴里化开，浓郁的奶味布满口腔，人被凉感刺得一激灵，暑气从浑身的毛孔逃散出去，算是彻底舒服了。

　　周同月双眼放光：“姐，这个好好吃啊！谢谢你。”比他之前吃过的老冰棍好吃太多了。

　　武图南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两人转入商场逛了一圈，再出来时，外面暑气消减下去，武图南才领着周同月往海边走。

　　自出门起，周同月的兴致一直很好，此时尤为高涨。他有段时间没出来玩过了，更何况这次可是去海边！他之前从未见过，只从书上听闻的大海！

　　一路上，明明是武图南在带路，可走在前面的人却是周同月。

　　周同月内心焦急，听到身后人说：“下个路口右转。”

　　他依言照做，一股带着咸腥味的海风迎面吹来，眼前豁然开朗，是一望无际的碧海和点缀期间的岛屿。

　　“哇！”他小小地惊呼一声，向前跑去。

　　武图南紧跟着他，和他一前一后来到海岸边。

　　蓝天碧海，黄金沙滩，白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优美地降落在礁石上，接着又被迎面打来的海浪给惊扰飞走。

　　周同月的目光一一流连而过，最后定在沙滩上玩水的孩童身上。他扯了扯武图南的袖子，目光闪动，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姐姐，我能下去吗？”

　　武图南伸手摸摸他的头：“去呗。”

　　周同月欢呼一声，狂奔向海边，踩水、玩沙、捡贝壳。

　　武图南走到他附近看着他，发现他内里居然是个活泼外向的性子。周同月不像别的小朋友有彩色多样的铲沙工具和酷炫好玩的水枪，他就默默在他们附近堆沙。堆着堆着，他就和对方搭上话了，接着就蹭到了对方的玩具。

　　她看不下去，转身在附近的小摊处买了把颜色鲜亮的小桶和铲子。

　　周同月正用别人的玩具玩得正起劲，就见眼前出现一个红色的圆柱，往上看是武图南的脸。

　　她把玩具往他手上递，说：“拿着。”

　　周同月从没想过自己能得到这些，喃喃道：“谢、谢谢姐姐。”

　　等他玩够了，武图南带着他回到路边继续往前走，去最佳观景地看日落。

　　暑假出游的人多，揽客的也多，有坐帆船生意的阿姨屡次走到他们跟前招揽生意。

　　“美女，帆船坐不？很好玩的，现在出海能看到海豚哦。”

　　武图南不知道听过这种话术多少次，可每次她去都没见过海豚。

　　见她无动于衷，阿姨立马调整话术：“美女你是要去白沙礁看吧？现在去早没位置啦。你觉得海豚没意思，我家还新出了另一条线路，就在白沙礁往前去追日落，航线短，更便宜。”说着报了个数。

　　武图南有些意动，低头问周同月：“你想去吗？”

　　周同月没有直言，只说：“姐，我们还是别去了。”

　　分明就是想去的意思。

　　武图南爽快地答应了。

　　这下周同月反倒觉得有点不安，小声劝她：“姐，别去！这要花很多钱呢。”想了会，又补了句，“不然你去玩吧，我在岸上等你，还能省一些。”

　　看他一脸纠结样，武图南想笑的同时又忍不住叹气：“带你出来玩，你给我省什么？”

　　周同月小心翼翼地问：“可花了这么多，姨妈会不会骂你呀？”

　　“当然不会。”武图南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又没花她的钱。”

　　“零花钱不是由姨妈给吗？”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

　　武图南笑着说：“我从今年开始就没向我妈要过零花钱了。”

　　帆船社的人已经把他们拉到了上船点，她随手捞起救生衣往他头上套，说：“带你出来玩，你就安安心心地玩，我平时有做家教挣钱，这些还是能承担的。”

　　听她这么说，周同月原本不安的心思缓解了许多，而等真上了帆船，剩下的那一点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海！！！

　　广袤的海洋在眼前铺陈，帆船破开汹涌的海浪一往无前，追逐着欲沉入海底的太阳，是人类千百万年的浪漫。

　　周同月想大叫想呼喊，心中第一次出海的汹涌澎湃让他把脸都憋红了，到底还是羞于吼出口。

　　帆船跌宕起伏，他拉着船舷小心地挪到武图南附近，凑近她说了声：“姐姐，谢谢你。”

　　他这一天说了好多句谢谢，或者说从遇见武图南开始，他都是心怀感激的。尽管都是写苍白无力到让她从未注意的话，可他还是想说，这些新奇的事物，都是遇见她之后才有的，他会一辈子记住这段时光。

　　“你说什么？”武图南是吼回来的，发动机的声音太大，她根本听不清。

　　“我说，谢谢姐姐带我来看海！”周同月加大了音量。

　　武图南摇摇头，将手举在耳边挥了挥，示意自己听不见。周同月还要再说，她冲他抬了抬下巴，将手伸船外，抚过泛起泡沫的海浪。

　　周同月学着她的样子去玩，等他再抬头时，见到武图南将手平展，去触摸风。迎面而来的夕阳描摹着她的指间，像是一只欲飞的翅膀。

　　上空传来一声海鸥粗粝的叫唤，随后它跃过众人翱翔而去。

　　这一刻，周同月觉得，她比海鸟自由。

　　这天回去之后，武图南发现自己多了根“小尾巴”。

　　周同月对她十分地殷勤，她走哪黏哪，端茶递水，买菜取快递样样包圆。他甚至认同了李春花的看法，觉得她在李春花不在的时候，只用速食随意解决午饭的做法十分不健康，拿起铲子打算学炒菜，解决她这个坏习惯。

　　武图南捂着仅剩的良心，按下他去拿铲子的手，转头带他吃起了剩菜。

　　八月末尾的午后，两人坐在沙发上一人抱着一半的西瓜。

　　武图南穿着背心和热裤，看着动画片，一勺一勺地挖着西瓜吃。

　　冰镇过的西瓜冒着丝丝凉气，一勺下去红色的汁水就冒了出来，很是解渴。

　　“姐，你是不是之前不叫这个？”

　　身旁的周同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武图南看他，见他指着刚从她这接走的书内页，书的内页是她高中时的字，上面写着她现在的名字。

　　“嗯，是啊。”

　　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武图南就有说她改名了，但是那时的事他没去注意。

　　周同月是来了姨妈家里才发现武图南从前是不叫这个的，满墙的奖状就是证据，而借给他的书又写的是另外一个名字。

　　他有些天真地问：“你为什么会有两个名字？”

　　武图南轻笑一声：“因为我不想再当别人的影子了。”

　　她没管他听没听懂，反问他：“你觉得哪个更好？”

　　要是让周同月说实话，他觉得这两个都差不多，毕竟只改动了一个字。

　　可是在转来嘉禾上学后，周同月的班里有一位女同学的名字叫做招娣，她有时会因为名字而被别人取笑，一开始他还不太理解。

　　后来他才明白，是那位同学的父母想要一个儿子。

　　而姨妈恰好就只有武图南这一个孩子。

　　所以要他说，这两个名字都不好，可他才不会这么傻傻地说出口。

　　周同月说：“现在的这个好。”

　　武图南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我也这么认为，这可是我自己改的呢。”

　　听她这么说，他有些许的讶然，为什么自己改的还改成这样？

　　他一时没注意，就这么说了出来。又是一吓，怕武图南听出他真实的心思，赶紧找补：“我只是问问。”

　　武图南回了句让他有些糊涂的话：“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见他面露疑惑，她却不解释了，笑着留下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