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入海时》章含川

30、第一次月考

　　日历上的时间，像是倒计时，不断的提醒我——距离高中第一次月考，只剩不到一周的时间。虽然在职业生涯中也算是经历过几次大考：资格证书的熬夜背题、事业编的题海挣扎，可面对着暌违校园20年来的第一次学校考试，我竟泛起了久违的紧张。

　　可能，我担心的，或许不止是分数，更是那个属于成年人的自尊。

　　月考前那几日，我把自己牢牢钉在了书本和试卷里。说来也怪，当人真正埋头进一件事的时候，周身会自然生成一种无声的磁场，浓烈而明显——那就是：“别叨叨我！”以至于，连林川那样公认的“厚脸皮”，也只能在课间操那点空档，瞅准时机凑过来，插科打诨几句。见我没什么大反应，他便也悻悻然地，转身忙于自己的事：不是忙着打盹，就是，去“进行一些必要的人类社交活动”——通常是去和哪个班的漂亮女生搭话。

　　我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涩如青瓜的十七岁，但却又是不同的心境。如今的我，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像一株牢牢扎进书本里的树根，饥渴地汲取着养分。

　　但苦味的学习里，也需要一点恰到好处的甜来调和。因此，对于林川时不时的靠近，我没有那么如临大敌：毕竟适当的暧昧，确实有利于身心健康，是枯燥学习生活中，最好的调节剂。只是，界限分明：言语可以试探，手脚不能越界。

　　与此同时，身后的世界也在悄悄改变。姥爷那固执的“卖菜大计”，在我和老妈轮番的劝说下，总算搁置了。我的心，总算能稍微歇一歇。可那片悬着的云并没有真正散去。姥爷年轻时曾意外铲断过两条蛇，村里人私下议论，说那是“有灵性的东西，最是恩怨分明”。为了姥爷，我开始不得不敬畏这些传说。

　　时间来到月考前一天傍晚。按照老师的要求，我们在放学后调整了桌椅——每张桌子的右上角，都贴着一张小小的、印着数字的白色纸条。那是‌入学时的名次序号‌。

　　考试当天，一切如常地跑过操，上过早自习，吃过早饭，只是在那个惯常的时间点之后，我们各自拿起笔袋，沉默地走向各自编号的教室。找到贴着“我”那个数字的桌子，坐下，周遭是陌生的同学。我把语文书摊开在眼前，文字却像浮在水面上，进不去。于是合上，只是专注地呼吸，感受心跳，觉察着那份混合了成年人的审视与久违的学生式忐忑——我不对抗它，只是看着它，如同看着一片云飘过。直到老师发出指令，将书本收齐放上讲台，我才起身。

　　最后一科的结束铃响起时，我是在一种平静的充实感中交卷的。当然，我心里也清楚——满打满算，我回来也只有半个月。这点时间，我只够把全部精力扑在主科和擅长的理科上。至于历史、地理，我只能对它们报以歉意的微笑。现阶段，它们只要能跟得上，分数能落在及格的线上，我便觉得很满意了。

　　月考这沉甸甸的石头，总算在身后落了地。随之而来的，是属于运动会的、轻快的三天倒计时。学校“像模像样”地要搞入场方阵，时间紧迫，于是早操、课间操的时间便被征用，铺满了踏步声与口号声。齐步、正步、立定、看齐——所幸高一军训的“肌肉记忆”尚未完全消退，身体仿佛还记得那种集体性的节奏，练起来倒不觉得吃力。

　　一种松弛的、微醺般的气氛弥漫开来，像是紧绷的弦被骤然的松开。那些关于考试成绩的隐秘躁动，混合着对三天后运动会的明快期待，在空气里交织成一股风暴，并在早自习课上找到了出口。

　　那些小纸条，又开始了它们无声而精确的滑行。它们从一只摊开的手掌起飞，划过半个教室的弧线，最后稳稳降落在另一只等待的手里。路线交错，但从不互相打扰。我甚至有点佩服这帮孩子——在如此密集的空中交通里，竟从未发生过一次“坠机事故”。

　　这或许就是青春本身的样子：一面向往着天空的广阔，一面又能在拥挤的坐标系里，建立起一套自己心照不宣的、运行良好的秩序。而我们，就在这松弛与期待的交汇点上，等待着下一段故事的开始。

　　刚这么想着，后背就被人用指尖轻轻戳了戳。我以为又是新一轮“情报传送”的起点，下意识地没有回头，只是把掌心朝后，向斜上方摊开——一个等待接收的标准姿势。这个动作太熟练了，几乎成了条件反射。

　　然而，递过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纸条，而是另一只温热掌心。它准确地、毫不客气地握住了我的手指。我像被火燎了一下，猛地转过身，撞上林川那张带着三分无辜、七分戏谑的脸。

　　“有意思吗？”我压低声音，迅速抽回手，手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短暂触感。

　　“这不是你先把手‘递’到我手里的嘛？”他眨眨眼，语气里满是被冤枉的委屈。

　　我懒得再搭腔，甩给他一个标准的白眼，利落地转回身，将背影留给他，也隔开了这短暂滋生的、细微的尴尬。空气里似乎还飘浮着那点没散开的、说不清的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