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入海时》章含川

31、运动会

　　运动会进入倒计时，早饭刚过，体委就扯着嗓子开始喊人。可汗大点兵后，所有参赛者便被“卷”到了操场上，开始珍贵的赛前集训。

　　林川和宋晓飞他们报的是男子800米接力——这是本次运动会里‌唯一的团体项目‌，也因此，它需要的不仅仅是速度，更是在跑动中传递信任的默契。阳光下，几个少年的身影在跑道上画着重复的圈：起跑、交棒、再走回来。每一步配合，都在重复中，被打磨成一个严丝合缝的整体。

　　月考后的第一天，考试成绩尚未公布。晚自习的铃声虽已响过，但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懈怠。只要老师的脚步声在走廊尽头消失，教室里压抑已久的最后一丝秩序感便瞬间瓦解。

　　“嗡嗡嗡”的声音随即弥漫开来，起初是试探性的低语，继而连成一片，混着椅子挪动、书本碰撞、压不住的笑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刚放下重担的光芒。

　　我允许自己，在这种短暂的快乐时光，稍微松了松紧绷的弦。于是和团团聊起了无关紧要的话题——有些是学校的传说，有些是让人魂不守舍的小说情节，更多的是小女孩对恋爱的向往。

　　“最近都没听你聊过陈冠希，你不是贼喜欢他嘛？”团团突然想起了，我曾经在她耳边的喋喋不休。

　　我无语的沉默了，总不能说，还有两年时间，娱乐圈会平地惊雷地发生一件大事，而作为事件男主角，陈冠希自那以后，就退出了娱乐圈，而我又重新换了偶像吧？

　　我尴尬地笑笑，“呵呵，哎呀，谁也不能保证会一直喜欢一个人的，对吧？”

　　“你这也太快了，之前还天天挂在嘴上。”团团不可思议的咂舌道。

　　月考后第二天，各科成绩，在课堂上，逐渐露出了神秘面纱。而我的成绩，也正如我所料——主科成绩普遍不错，而副科成绩则堪堪及格。最后总分一加，名次比我入学时，‌略退了两位‌。

　　我没有失落，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这就是我想要的：‌在可控的范围内‌，不大退步引人议论，也不□□成为焦点——一个恰到好处、不招人注意的名次。成绩尘埃落定，班级的最后一根弦彻底松开了。

　　晚上回到家，我对妈妈说：“明天帮我买点运动会吃的东西吧。”

　　换作从前，我肯定要反复掂量，生怕多花一分钱。但现在，已经过了被父母恩情PUA的年纪，该花的钱，只要花在实处，便是一种心安理得的坦然。

　　我列了张清单：可乐、面包、薯片、辣条、果冻、巧克力、牛奶、苹果。写到最后，笔尖顿了顿。想起林川那家伙，看谁手里有吃的，都敢凑上去“蹭”两口的德行，况且他之前也给我买过零食。我习惯礼尚往来，干脆又补了一行小字：‌所有东西，请备双份。‌

　　运动会当天，我们照常到校，上过早自习，一切如常。只是在早餐后，整个校园的脉搏骤然加速——各个班级如川流般涌向操场，汇成一片青绿色的海洋。

　　秋日的天空，是一整块纯粹、高远的湛蓝，竟没有半分云朵点缀。太阳高悬，将光芒赤裸裸地倾泻下来——却不是夏日的炽热，而是初秋特有的温暖，像一只巨大的、能包容一切的手。

　　风很大。操场上，所有颜色鲜艳的旗帜在空中，疯狂地、不知疲倦地翻卷，发出持续而空旷的“轰隆”声，仿佛这偌大的天地间，只剩下风的呐喊声。阳光、风声、旗帜、少年们跃动的身影——这一切如此生动、如此鲜活，饱满得几乎要溢出我的眼眶。

　　我忍不住的左看、右看，想将这独属于青春的盛况，一一尽收眼底。我贪婪的呼吸着青春的气息，只为哪一天突然回到苦瓜世界，这份青春能让我再苟延残喘上一段时日。

　　讲台上方的旧喇叭，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啸叫，硬生生打破了空气中的和谐。“喂、喂、喂？”试音的试探过后，熟悉的、属于所有大型活动开场的声音，便毫无悬念地接管了一切——‌领导讲话‌。

　　换作以前的我，会立刻让自己的耳朵自动关闭，将这些冠冕堂皇的陈词滥调屏蔽在外面。但几次准备事业编考试的经历，已悄然改变了我的习惯。如今，我的大脑自动拆解这些话语的逻辑、结构‌，这种“习惯性学习”，成了我重返校园后最隐蔽的一种职业病。

　　当校长那句“开始”的尾音在空中飘荡，激昂的进行曲便猛地从音响里“蹦”了出来。主持人的声音在这股节奏之上，开始抑扬顿挫地流淌。

　　跟着那节奏，我们动了起来，班长高举着我们班的牌子，走在最前方，像一杆移动的军旗。

　　靠近主席台了。主持词切换成我们班的简介。与此同时，军体委员的口令像一道开关“向右——看！”‌

　　我们齐声应和着节奏，‌“一！二！”‌

　　脚步，在这短促有力的口令里，完成了从松散到锋利的转变——‌由齐步，切为正步。‌鞋底砸向塑胶跑道的声音，整齐得像只有一个心跳。

　　‌“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团结起来，振兴中*。‌

　　一遍，两遍，三遍。声音从丹田涌出，在喉咙里汇聚成有力量的呐喊。手臂摆动，如同钟摆般精准；身体前倾，带着一种集体性的、锐不可当的气势。

　　走过主席台，又是一道命令：

　　‌“向前——看！”‌

　　脚下一松，正步的棱角收起，我们又变回了齐步行进。最后，队伍如同潮水般平稳地漫入操场指定位置，立定。‌

　　所有班级依次入场，偌大的操场被年轻的身体填满，五颜六色。

　　校长再次拿起话筒，开始了正式的长篇致辞。

　　我听见风吹过少年炽热的耳廓，听见远处隐约的鸟鸣，听见自己仍在胸腔里有力跳动的心脏。阳光透过眼皮，是一片温暖的血色。

　　我用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去感受这盛大、喧嚣、生机勃勃的一切——风声，鼓声，塑胶跑道被阳光晒出的、略带焦灼的气息。

　　这是一种贪婪。仿佛要将每一帧画面，每一个声音，都狠狠地烙进记忆深处。

　　因为我知道，这鲜活的一切，都是我跨越二十年光阴，‌失而复得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