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入海时》章含川

3、改变命运？说着容易

　　我一边吃着泪水拌饭，一边思考，既然我回来了，那么我能做些什么？我心中有太多无法填补的遗憾，和与日俱增的执念。

　　我深知父母已倾其所有，但日子依然过得捉襟见肘、磕磕绊绊。“贫贱夫妻百事哀”，像一句无法挣脱的诅咒，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磨掉生活中所有“温暖”。

　　姥爷在我高三下学期突然离世，我们曾以为那只是疾病的突袭。直到后来，妈妈和我才在记忆的碎片中拼凑出一个可怕的关联：或许一切悲剧的起始，早已在我高二时他遭遇的那场车祸里埋下了伏笔。那场意外悄然掏空了他的身体，让最后的疾病得以乘虚而入。而命运的残酷并未止步，姥爷离去的消息，沉重地撞向了我的爷爷。骤然的悲痛击垮了爷爷本就孱弱的身体，竟让他在同一年随姥爷而去。从此，“如果……”便成了我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如果时光能倒流，能拦住高二那年突来的车祸，姥爷是不是就能看到我考上大学，是不是就能陪伴我们久一点？

　　还有我自己，我对自己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呢？曾经，是遗憾没有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没有经历一段青春羞涩的校园恋情；可经过年纪的增长，和生活的鞭打，现在，最遗憾的是，高中的我，没有义无反顾、全力以赴的投入到学习中，没有为自己争取更好的高考成绩。

　　所以，我想要改变家人生活水平的愿望非常强烈。可现实的困局在于，此刻的“我”，依然是一名学生，求学是压倒一切的任务。即便拥有了这次重来的机会，我对这个时代真正的机遇，认知依然模糊。我没有预知未来的“金手指”，我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扭转我的家族命运呢？

　　至于姥爷的车祸，我清楚地知道，必须阻止那场改变一切的灾难。在我高二那年，姥爷会因卖菜途中电动车刹车失灵而撞断腿，在去世前遭受巨大的折磨。所以，我必须设法不让他出门卖菜，同时，还要说服妈妈，每半年带姥爷去做一次全面的体检，筛查癌细胞是否扩散，将隐患扼杀于未然。可，我也深知“生死有命”的道理，即便重来一次，即便我拼尽全力，也无法保证一定能扭转结局。此刻我能做的，唯有尽人事，听天命。而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我该如何让妈妈相信我这个“孩子”所说的一切？

　　至于学习，这大概是我此刻唯一比较有信心的事情。毕竟，这是我付出了近半生才终于领悟到的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读书，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只要你真正拼命，就一定能看到回报的事。工作后那些灰暗的日子里，我无数次责怪自己读书的时候不够用功，如果我再努力一点，是不是会有好一点的结果。所以，这一次，我必须全身心投入，即使考不上985，也要考上211，最次也要考个一本吧——否则，这重来一次的机会，岂不是天大的浪费？

　　然而，现实是，我现在是那个被生活磋磨了二十年的、四十岁的灵魂。高中的那些知识，对我而言，早已随风飘走了。她或许还认识我，但我却早已认不清她了。现在的我，无异于一个半文盲。追上进度，是在我面前的第一道，也是最难的一道关卡。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阵沉重的压力。

　　我就这么一边吃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未来。直到姥爷端着水杯走进厨房，当他那张无比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映入眼帘，一阵酸楚还是瞬间冲了上来。我慌忙用力地眨了眨眼，试图甩掉眼中的泪意。

　　“高中累不累啊？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怎么看着想哭呢？”姥爷可能看出来我有心事，关心地问道。

　　我顺着姥爷的话，点了点头，“是的，姥爷，压力大，有点吃不消。”

　　姥爷点了点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能学个啥样是啥样，尽力就好，好不容易放个假，好好放松放松。”

　　“嗯！”我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收拾起情绪，我要打起精神面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还有太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快速吃完饭，刷好了碗筷，留下了一句“姥姥、姥爷，我回家了。”一溜烟的跑回了家。

　　父亲下岗之后，就再没拥有一份稳定、称之为“事业”的工作，只能在零工市场里随波逐流。所以，此刻我根本说不准他人在哪里，具体在做什么。改变这个家……这个课题实在太大，太难了，我只能说努力试试。

　　跑回家中的平房，看着年轻的妈妈，又想起另一段记忆中的妈妈了，不知道那个妈妈怎么样了？我坐到她身边，看着她熟练的操作着绣花的器械，很麻利的秀出一朵朵花。

　　机器的轰鸣声太大，这让我们不得不扯着嗓门沟通，妈妈喊道，“怎么了？光坐着不说话？

　　“我就坐一会儿。”我想多看看年轻时的妈妈。

　　“作业写完了嘛？”我闻言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天啊，还有作业这回事！我居然忘得一干二净。二十多年的光阴，足够把“写作业”这个习惯从我的日常程序中彻底卸载了。

　　我表面上说，“等会就去写。”可内心“该死的，作业是什么？我也不会写，我这还能翻盘嘛？”

　　妈妈可能是发现今天的我，有点不一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你怎么今天有点安静，赶紧去收拾收拾，明早要正式上课了！。”

　　“啊？哈哈，明早上学吗？我怎么有点恍惚了。。”我带着几分做贼心虚的尴尬，干笑两声，试图从妈妈那里套出些关键信息来确认自己的处境。

　　她把脸凑到我面前，直冲冲的盯着我的眼睛，“睡懵了吗你？”

　　我低着头，躲避她的目光，“哈哈，就是昨晚做了个梦，记忆就有点恍惚了。”

　　“你个傻样，不是说周一早晨到校吗？这个都能忘。。”她一脸嫌弃的看着我道。

　　我看着这张脸，真的好年轻，当时怎么会觉得她老呢？也就跟我一样的年纪嘛，不知道这次，我能不能让她过的好一点？

　　“哎呦，知道了！我回去写作业了！”我撒娇道。

　　“去吧！”说完，又低下头投入到机械的轰鸣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