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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亥时正刻的密谈 ...

  •   亥时正刻,玉府“守一堂”内,烛火昏黄。
      书房门窗紧闭,连窗纸都用厚实的黑绒布遮得严严实实。书案上的铜灯罩了三层纱罩,光影只能勉强照亮案前三尺之地——这是玉家商议绝密之事时的规矩,防光影外泄,也防隔墙有耳。
      玉白术端坐主位,手中转着那两颗温润的药玉球,嗒、嗒、嗒,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玉青山和玉青云分坐左右,两人的脸色都凝重异常。玉家长老会的三位长老也分坐两侧,皆是白发苍苍、目光锐利的老者。
      “戌时三刻的地动,大家都感觉到了。”大长老玉守诚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守一堂的‘地动仪’铜珠全部滚落,这是甲等凶兆。”
      二长老玉守义接话:“不止。药田里的‘地听蚯蚓’全部钻出地面,在田埂上蜷缩成团。西市老井井水泛红,城外野兽南逃——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件事。”
      三长老玉守仁沉声道:“灵脉异动,大凶之兆。”
      玉青云眉头紧锁:“《地脉志》有载,灵脉如人体经脉,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如此异象,怕是……灵脉受损了。”
      玉青山却眼睛一亮:“诸位长老,父亲,或许这是机会!灵脉异动,必有异宝现世!若是能找到灵脉震荡的源头,说不定能得天地至宝!届时我玉家……”
      “糊涂!”
      玉白术猛地一拍书案,药玉球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站起身,须发皆白的老者在昏黄的烛光中投下巨大的阴影:“灵脉如人之经脉,异动如人发病!你现在想的竟是趁火打劫?!”
      玉青山虽然身为长子,却被训得脸色发白,垂首不敢言。
      大长老玉守诚轻咳一声,缓缓道:“家主息怒。青山虽言利,却也点出一事——灵脉异动,九川必有变。而眼下,北境使者已在路上,三日后抵达。他们的来意,诸位想必都清楚了。”
      书房内气氛陡然凝重。
      玉青云握紧拳头:“北境拓跋氏……他们要找的,根本不是联姻。”
      “是献祭。”三长老玉守仁冷冷道,“北境灵脉濒临崩溃,需要‘灵脉使者’的血脉去镇脉。上一任使者,南焰嫁过去的云姬公主,镇脉三年后油尽灯枯而死。这一次,他们看上了玉家。”
      二长老玉守义看向玉白术:“家主,此事不能再瞒了。清影那孩子……她的天赋,我们都看在眼里。七岁那年救活七星灵兰,十岁能辨百草之性,十三岁起每夜戌时三刻必上观星台——她在听灵脉,对不对?”
      玉白术沉默。
      大长老继续道:“她的血能催生草木,这事守阵的严长老早有所觉。上月七层药圃的‘梦蝶花’凋零又新生,就是她用血催生的。这等天赋,除了‘灵脉使者’,还有谁?”
      书房内一片死寂。
      玉青云猛地站起来:“不行!清影才十七!她是我女儿!”
      “青云!”大长老厉声道,“玉家世代为守脉人后裔,守护灵脉是我们的宿命!清影天赋觉醒,这是她的命数!况且北境势大,五十狼骑已驻扎城外,若我们拒绝,玉家将面临灭顶之灾!”
      “那就战!”玉青云双目赤红,“玉家男儿还没死绝!”
      “战?”二长老冷笑,“拿什么战?拿药锄战狼骑?拿药方战冰刀?青云,你掌管药田,该知道青木川的药材七成销往北境,断了这条商路,玉家三年内必垮!”
      玉青山也劝道:“二弟,我知道你心疼清影。可这是为了整个家族。况且北境承诺,若清影嫁过去,玉家药材可直通北境十三城,关税全免,利润翻三倍……”
      “那是卖女儿的钱!”玉青山怒吼。
      “够了。”
      玉白术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他缓缓坐下,捡起地上的药玉球,重新握在手中。烛光下,他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眼神疲惫而苍凉。
      “清影的事,”他缓缓道,“我会考虑。但北境使者未到,一切尚有转圜余地。今夜先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长老们面面相觑,终究不敢违逆家主,起身行礼退下。
      玉青山还想说什么,被玉青云狠狠瞪了一眼,只得悻悻离开。
      书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玉白术看着次子,他素来不爱争抢:“青云,你老实告诉我,清影的天赋……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玉青云沉默良久,低声道:“她不仅能听见灵脉,还能看见草木在不同环境中的状态。她的血……一滴能让枯木逢春。父亲,这等天赋若是暴露,她这辈子就毁了!”
      “我知道。”玉白术闭上眼,“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压着,不让她显露太多。可纸包不住火……北境人不是傻子,他们既然点名要‘有草木异能者’,定是得到了确切消息。”
      “那就送她走!”玉青云急切道,“让她离开青木川,去南焰,去东海,去哪儿都行!只要离开这里!”
      玉白术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你以为我没想过?但北境狼骑已到城外,玉家内外都有眼线。她一个十七岁的姑娘,怎么走?”
      “我来安排!”玉青云咬牙,“拼了这条命,我也要送她出去!”
      父子对视,玉青云的眼中都是决绝。
      与此同时,玉清影的院子里。
      玉清霜悄悄推门进来,脸色苍白如纸。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塞给玉清影:“快走,现在就走!”
      玉清影一愣:“姐姐?”
      “清影!”玉清霜眼中含泪,“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死。北境人要的不是新娘,是祭品!他们的灵脉要塌了,需要你去镇脉——那是要命的差事!”
      她把包袱塞进玉清影怀里:“里面有几件粗布衣裳,一些干粮,还有我这些年攒的药筹和碎银子。从后园药圃的密道出去,沿着小溪往南走,天亮前能到‘青石镇’。那里有我娘留下的一个旧宅,你先躲一阵……”
      话没说完,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玉青云推门进来,看见姐妹二人,愣了一下,随即沉声道:“清霜,你先回去。”
      玉清霜咬了咬唇,看了玉清影一眼,转身匆匆离开。
      玉青云走到女儿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和一个小布袋:“地图上有三条出城的密道,我都标出来了。布袋里是‘迷踪香’,点燃能让人昏睡半个时辰。你……今夜就走。”
      玉清影接过东西,眼眶发热:“爹……”
      “别说话,听我说。”玉青云按住她的肩膀,声音沙哑,“去南焰,找你娘亲的母家。他们虽然不认玉家这门亲,但看在你娘的面子上,会收留你。记住,改名换姓,别再显露你的天赋,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我写给你外祖母的信,到了南焰‘炎阳城’,找‘回春堂’的掌柜,把信给他,他会帮你。”
      玉清影握着信,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爹,我走了,您怎么办?北境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自有办法。”玉青云抹去女儿的泪,“你娘走得早,我就你一个女儿。我不能再失去你。”
      他抱了抱女儿,很快松开:“戌时三刻,从药圃密道走。林风那小子在城外等你——他身手不错,能护你一程。”
      玉清影瞪大眼睛:“林风?他……”
      “是我找的他。”玉青云苦笑,“那小子对你是真心的。我观察他三年了,他身份不简单,并非普通花农之子,但人品还算不错。最重要的是……无论如何,他能为你拼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复杂的光:“清影,爹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后面的路……靠你自己了。”
      玉清影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女儿不孝……让爹操心了。”
      玉青云扶起她,红着眼眶:“活着,就是对爹最大的孝。快收拾吧,时间不多了。”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挺拔,却也格外孤独。
      玉清影擦干泪,打开姐姐给的包袱。里面除了衣物干粮,还有一个小锦囊——是玉清霜的生母留下的护身符。
      她将锦囊贴身收好,又将自己平日里攒的药材、林风给的夜交藤露、那包苦薯干一一装好。
      最后,她拿起那支刻着夜交藤花的木簪,插在发间。
      子时三刻,月隐星沉。
      玉清影换上粗布衣裳,用锅灰抹黑了脸和脖颈,背着小包袱悄无声息地溜出院子。后园药圃在夜色中静默如墨,只有虫鸣和风声。
      她按照地图标注,找到第三层药圃角落那株百年老茯苓——茯苓根下三尺,就是密道入口。她小心拨开缠绕的藤蔓,果然看见一块松动的青石板。用力推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向下延伸的石阶隐没在黑暗中。
      玉清影取出火折子点亮,深吸一口气,踏了进去。
      密道狭窄潮湿,石壁上长满青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药根腐烂的混合气味。她握紧手中的“迷踪香”——父亲说,遇到危险就点燃,能争取半炷香的时间。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微光。
      她吹灭火折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出口在一处废弃的井底,井壁上凿有脚窝。她攀爬而上,推开虚掩的井盖——外面是百草京西城墙外的荒郊,不远处就是潺潺的小溪。
      “清影。”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树后传来。
      林风牵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走出来,马背上驮着两个行囊。他今夜穿了一身素白劲装,背着一张漆黑的长弓,腰间悬着长刀和匕首,整个人在月光下挺拔如松,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温厚的药农少年。
      “林风哥。”玉清影快步走过去,看到他这身装束,心中隐约感到不安,“你这是……”
      “来不及细说。”林风将一个小布袋塞进她手里,“这是‘易容散’,混水抹在脸上能改变肤色容貌,维持三天。我们先去青石镇,我在那里备好了船,天亮前能顺流南下。”
      他扶她上马,自己也翻身上去,坐在她身后:“抱紧。”
      黑马踏着月色沿溪南下。林风策马极稳,却选的都是最险峻难行的山路。夜风呼啸,玉清影缩在他怀里,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那心跳声比平时快了些,透着某种压抑的紧绷。
      “你爹都告诉我了。”林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北境人要的不是新娘,是祭品。他们的灵脉快崩溃了,需要‘灵脉使者’的血脉去镇脉——那是十死无生的差事。”
      玉清影抓紧他胸前的衣襟:“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这事本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林风收紧手臂,将她护得更紧些,“清影,有些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爹临终前交给我三样东西:一把刀,一张弓,一句话。”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那句话是——‘林家世代守护灵脉使者,这是刻在血脉里的誓言’。”
      玉清影浑身一颤:“你……你也是守脉人?”
      “是,也不是。”林风苦笑,“林家祖上确实是守脉人一脉,但百年前因故脱离联盟,隐姓埋名。我爹说,真正的守脉人早已背离初心,成了争夺灵脉的野心家。所以林家离开了这里,但是这个使命一直刻在骨子里。”
      他低头看她,月光下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而你,是我这一生要守护的人。”
      青石镇东头的小院很僻静,院墙高耸,院中有一口古井,井水清冽。林风安顿好玉清影,便开始布置机关——他在院门、墙头、甚至井口都设下了精巧的触发装置,一旦有人闯入,便会发出警报。
      接下来的半个月,是玉清影人生中最平静也最真实的时光。
      她学会了生火做饭——第一次差点烧了厨房,林风却笑着收拾残局,然后握着她的手教她控制火候。他的手很稳,掌心粗粝的薄茧贴着她细腻的手背,两个人都红了耳根。
      她学会了辨认野菜——山里的野菜又多又鲜,哪些能吃,哪些有毒,林风一一教她。她学得极快,那些草木在她眼里就像老朋友,看一眼便知脾性。
      最难忘的是镇上的“火把节”。
      那夜全镇男女老少举着火把,围着镇中央的祭坛载歌载舞。林风牵着她的手挤在人群里,火光映照下,他素白的衣襟被她不小心蹭上了炭灰,他却毫不在意,只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以前在玉家,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玉清影轻声说。
      “因为玉家太高了。”林风低头看她,眼中映着跃动的火光,“高到看不见凡尘烟火。可真正的生命,就在这烟火里。”
      那一夜,他们举着火把跳啊唱啊,直到夜深。
      玉清影笑得脸颊发酸,林风也难得露出了毫无防备的笑容——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少年最真实的模样。
      夜深回院,林风打了热水给她泡脚。她的脚磨出了水泡,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帮她挑破,涂上草药膏。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着他专注的侧脸,照着他素白衣袖上被她蹭上的那抹炭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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