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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将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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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瑜见她这般,笑着摆了摆手:“妹妹若不习惯,往后我不这样便是了。”
虞姝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言语。
深宫之中,这样突如其来的热情往往意味着试探或算计——这是她入宫月余学会的第一件事。
“皇上驾到——”
尖锐的通传声骤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虞姝立即随众人一同跪拜:“臣妾给陛下请安。”
宋清宴温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都起来吧。”
他的目光落在虞姝身上时,却微微一顿,语气里染上几分不易察觉的凉意:“朕记得前些日子赐了虞贵人不少料子,怎么还穿着旧衣裳?”
虞姝敏锐地察觉到那份不悦,立即重新跪了下去:“皇上恕罪,赏赐的衣裳臣妾珍爱至极,只是……只是觉得平日穿着过于华贵了。”
她话音未落,身旁的温瑜竟也扑通一声跪下:“皇上明鉴!虞妹妹定是因为太过珍惜御赐之物,才舍不得日常穿着。臣妾瞧着,妹妹穿什么都清丽动人。”
宋清宴看着跪了一地的两人,一时语塞。
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都起来说话。这般动不动就跪,过几年膝盖都要落下毛病。”
顿了顿,又道:“朕并非动怒,只是想着若让旁人瞧见,还以为朕亏待了后宫。”
温瑜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时顺势将虞姝也扶了起来。
虞姝垂着眼帘轻声道:“皇上待六宫宽厚,从未亏待过臣妾。”
宋清宴看着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心头忽地窜起一股无名火,却又说不清缘由。
“温贵人,你先退下。”
温瑜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虞姝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待温瑜退去,宋清宴向身侧的来福递了个眼色。不过片刻,四周宫人皆悄然退散,御花园这片角落只剩下他们二人。
“皇上还在生气,对吗?”虞姝的声音很轻,“那便罚臣妾吧。罚过了,您就不气了。”
宋清宴几乎要气笑了。
下一秒,他的手指已轻轻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
——果然很小一张脸,小到他一只手就能完全遮住。
“虞贵人,朕确实有些气。”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朕不喜欢你这副总是低眉顺眼的模样,看着心烦。”
虞姝鼻尖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正巧滴在他手背上。
那滴泪竟烫得他指尖微颤。
宋清宴松开手,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丝帕递过去。
虞姝没有接,只是继续道:“可臣妾……臣妾早已习惯了这般模样。皇上若真不喜欢,不如罚臣妾吧。禁足也好,杖责也罢,只要能留臣妾一条……”
未完的话,被他突然逼近的气息截断。
“朕还没想好怎么罚你。”宋清宴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今夜来乾坤宫领罚。”
“……是。”
虞姝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直到那抹明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
当脚步声远去时,她整个人仿佛突然卸了力,缓缓跌坐在青石地上。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她却开始低低地笑。
笑到肩头颤抖,笑到气息哽咽。
后来,她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到寝殿的,她不记得了。
......
到了晚间,宋清宴果然传了虞姝侍寝。
小春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为她梳妆时,嘴里絮絮叨叨念个不停。
“主子总算等到这一天了……奴婢就说,皇上那日赠伞,心里定是有主子的……”
虞姝安静地坐着,铜镜里映出一张薄施脂粉的脸。嘴角该是上扬的,眼里却寻不见半分喜色。
可这不正是她想要的么?
她望着镜中人,极轻地扯了扯嘴角。
承恩车碾过宫道青石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虞姝攥紧袖口,指尖微微发白。
……
乾坤宫内殿烛火昏黄。
龙涎香的气息幽幽弥漫——这是她第二次闻见这味道,却已觉得熟悉得让人心慌。
宋清宴还未到。虞姝独自坐在龙榻边沿,背脊挺得笔直。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影,也照出她眼底那抹挥不去的惶然。
侍寝……
她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约莫半刻钟后,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宋清宴换了身常服进来,墨发未束,少了几分白日的威仪,倒添了些慵懒散漫。
虞姝慌忙起身要行礼,却被他抬手止住。
“不必。”
他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腕,引她在桌案旁坐下。
“平日可读过什么书?”
虞姝怔了怔,垂眸答道。
“《女诫》《女训》《女德》……都读过一些。”
宋清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只这些?”
“皇上觉得……这些书不好么?”
“谈不上不好。”他指尖轻叩桌面。
“只是里头有些道理,朕并不苟同。女子为何生来便该卑顺?朕不喜欢这般论调。”
虞姝心头微动,轻轻“嗯”了一声。
“可想读些别的?”宋清宴忽然问。
她倏地抬眸,眼底有什么亮了起来,声音却仍带着试探:“……想。”
宋清宴唇角微扬,从案头抽出一本《诗经》,指尖在封面上轻点两下:
“过来。”
虞姝听话地走到宋清宴跟前,仍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离朕那么远作甚?”宋清宴拍了拍身侧的空位。
“坐过来。”
她依言挪近了些,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身旁的绣墩上。
“朕觉着,《诗经》比那些《女诫》之类更适合你。”
他将书册轻轻推到她面前。
“待你读完了,朕再给你找本《女范捷录》瞧瞧。”
虞姝乖顺地点点头,却忽然想起什么,抬眼迟疑道。
“可是皇上……臣妾今夜不是来侍寝的么?”
宋清宴眉梢微挑,似笑非笑。
“哦?”
虞姝这才恍然自己说了什么,脸颊“腾”地烧了起来,慌忙垂下头去。
宋清宴瞧着她耳尖那抹绯红,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这才正色道。
“今夜你先将《诗经》前几章细细读一读,若有不懂的,问朕便是。”
“那皇上……”虞姝小声问,“就这样看着臣妾读么?”
“朕批奏折。”他指了指案头那叠文书,“你读你的。”
“是。”
烛火在铜台上静静燃着,偶尔“噼啪”爆开一朵细小的灯花。
宋清宴换了身玄色寝衣,墨发散在肩头,正专注地批阅奏章。而他身侧,一袭浅粉宫装的少女微微倾身,几缕未绾紧的发丝垂落肩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读得很认真。
那双总是含愁带怯的桃花眼,此刻映着烛光,竟亮得惊人。纤指偶尔抚过书页,唇间无声地念着那些古老的句子。
夜还很长。
殿外更漏声远远传来,三更了。
宋清宴搁下朱笔,侧目看去时,虞姝仍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眼皮已有些发沉,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偷懒的猫儿。
他伸手抽走她手中的书册。
虞姝猛然惊醒,慌忙要起身告罪,却被他轻轻按住肩头。
“困了便睡吧。”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殿里显得格外温和,“明日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