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揽孤灯》辛渊

2、靳宣礼

　　靳老爷原名靳宣礼，今年三十有一，是平溪镇最著名的富商。三年前开始接济穷人，每年冬天都会有好几个月到街上施粥，受到他恩惠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靳管家将白苏领进了靳府的后院，院子里的风景都是极好的，堆砌而成的假山，林立的竹群，游廊旁还有石头堆积的池塘，里面隐约有鱼摇摆，鲜红的喜字挂在游廊的砥柱上，预示着三日后的喜事。

　　在萧瑟的秋天，这样的一抹绿色已是极佳的风景了。

　　进到房间后，管家将门一关，拉着白苏坐下，给她斟了杯茶。

　　他恳求道：“姑娘，救命啊。”

　　白苏眸色疏淡，看人时目光平静，如一湾清泓，管家不自觉的往下说。

　　靳管家悄声说道：“我怀疑，我家老爷不是人。”

　　即便窗户关的很紧，密不透风，但是冷意还是顺着脊背爬满全身。

　　白苏神色一动，道：“管家这话很有意思，你怀疑你家老爷不是人，那是什么？妖魔鬼怪？”

　　靳管家抹着眼泪哽咽道：“我也不知道，我，我其实也只是怀疑。他的变化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是从三年前开始的。”

　　“起初只是经常会忘记一些事情或者人，到后来他吃食上的习惯全都变了，以前爱吃的东西他全都不碰，而且他变得喜爱吃生肉，性格也变得不像他了。我听说有一种诡会披着人皮，代替人类生活……所以我……”

　　白苏神色淡漠道：“这种事情，你应该找当地的监察台，怎么会到大街上随便就拉一个人呢。”

　　“姑娘有所不知，监察台的掌事经常外出，我去过监察台，可是无人理事啊。在街上我看姑娘周身气息不同寻常，许是外来之人，这才抱着试探的心思接近姑娘，还望姑娘不要介意。”他生怕白苏撂挑子不干了。

　　白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略有所思。

　　监察台是玄门中人下设的机关，有专人在此负责民间的非正常事件，一般来说，监察台的掌事不会轻易离开，怎会见不到呢。

　　她正想着，敲门声忽然传来。

　　靳管家浑身一绷，起身时被灰色的袍子绊了一下。他先问了一声：“谁啊？”

　　“不是你请我来的吗？靳管家。”来人声音温润清澈，尾音上扬，莫名缱绻。

　　白苏不由自主的动了动指节。

　　靳管家肉眼可见的放松了身体，他轻呼一口气，打开了门。

　　此时正值正午，习惯了昏暗的眼睛被莽撞的阳光刺的微眯，来人逆着光，看不清神色。

　　靳管家把他引进来，再次关上了门。

　　“白姑娘，介绍一下，这位裴迹小裴公子与你乃是同修，此番也是为捉诡而来。小裴公子，这位是从山阴城来的白姑娘白苏。”

　　裴迹玉冠束发，眉目疏淡，模样俊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他拱手作礼：“见过白姑娘。”

　　白苏看了一眼他衣袍上的剑纹，道：“所以裴公子也觉得是画皮诡李代桃僵？”

　　三人坐下，靳管家也给裴迹斟了杯茶。裴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道：“喜食生食确实是画皮诡的特点。”随即话锋一转：“但仅凭这一点还不足以断定那就是画皮诡。”

　　靳管家挠了挠头发，道：“那还差什么？”

　　白苏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

　　裴迹抿了口茶道：“画皮诡穿梭于皮囊之下，虽有人皮，但并非全然不可辨别。”

　　“有两种辨别方法：

　　第一：同族之间是赤裸的，它们无论有没有伪装，在同族面前都是可以被认出来的。

　　第二：用法宝，各大玄门中都会有专门用来甄别诡的法宝。”

　　白苏执杯不饮，手指轻扣杯面，静静地看着茶烟袅袅上升。

　　随后才不紧不慢地说一句：“监察台有一面辨诡镜，可以借来一用。”

　　靳管家脸都憋红了，看向白苏道:“姑娘说笑了，我这等人哪能借到那种奇异的法宝。”

　　白苏下颌微抬：“裴公子也许有办法。”靳管家又看向裴迹。

　　裴迹莞尔一笑。

　　“我确实有办法。”

　　裴迹衣袍上的蓝色剑纹属于玄界五大宗门中的逍遥剑派，以剑术卓绝著称，而驻扎此地的监察台就隶属于自在城的逍遥剑派。

　　当年的云游道人据爹所说也来自这个宗门。

　　白苏眼神暗了暗，她没想到在这个偏远小镇能遇到与他有关的人。

　　裴迹神色温和道：“我出面确实能拜访到那位监察台的掌事，但也只是见到，若要借用辨诡镜，需得利益相诱，不过作为交换我好像拿不出与它对等的东西。”

　　靳管家刚升起的希冀现在又消失了，他面如死灰，目光黯淡道：“我这么多年积攒了一些银钱，虽然不多，但也可以全盘让出，如果实在不够，我也可以去借，我……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他低下头，掩面的手指颤抖着，声音哽咽，披散的发丝顺着面额垂下，看不清神色。

　　头顶传来温润的声线，语气平缓道：“靳管家放心吧，除魔卫道乃我辈己任，若你按你所说的，靳宣礼真的是诡披人皮假扮，我们定不会放过它的。”

　　前提是你说的是真的。

　　靳管家身体一僵，随后激动的说道：“裴公子所言为真？若真能杀死靳宣礼……皮下的那只诡，我定散尽家财，为您修金身颂功德。”

　　白苏轻嗤一声，放下杯盏。

　　裴迹好笑道：“我怎么会需要修金身颂功德呢。”

　　那是神佛才需要的东西。

　　他抬眸望向白苏，却不经意间撞进她的眼里，两人都是一愣，裴迹率先反应过来，眸中溢出点点笑意，他的笑很温柔，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白苏眼尾微颤，随后移开目光。

　　“监察台主理人叫做无垢，也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掌事，是逍遥剑派的弟子，他天赋卓绝，武冠大比中夺得前三，但是因为太过崇尚武力与其他弟子比试时，不幸伤到了那位弟子的根基，导致那位弟子修为尽废，他不知悔改被掌门罚下地方做了个监察台的掌事，当然，这只是记载中的说法。”

　　白苏抬眸瞥向他。

　　裴迹笑道：“因为那人经常嚷着在练剑时，是作为对手的弟子自己撞上来的，但却没有人信，毕竟谁能冒着修为尽废的风险去冤枉另一个人，这其中的秘辛也只有他二人知道。”

　　白苏眸色淡然，启唇道：“去监察台之前，先去见一见那位靳老爷吧。”

　　靳管家连忙道：“哦哦哦对对对，那二位稍等，我这就去安排。”

　　靳府的后院许是才打扫出来，门年久失修，出来进去只听“吱丫—”一声。

　　窗户被白苏打开，太阳已经迟暮，她独坐在窗边，夕阳流连在她的侧脸轮廓上。

　　她望向裴迹道：“裴公子是何机缘来此？”

　　裴迹神色温和道：“我受宗门长老之令，来此寻找身负灵体之人，在大街上就被这位所谓的靳管家给拉来除诡了。”

　　白苏眼神一眯，不动声色问道：“你们宗门长老怎么知道在这个地方有身负灵体的人。”

　　“我也不知道。”

　　裴迹摊开掌心，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白苏唇线绷紧，不再言语。

　　裴迹有心想让白苏多说些话，或者说多为他生出些情绪。他故意吊着白苏的胃口，引导她开口，可是白苏依旧闭目养神，面无表情，远远望去如一座冰雪雕刻的人，孑然独立，无悲无喜如神仙，这是裴迹最讨厌的样子。

　　裴迹：“若是靳宣礼真的是诡披人皮，该怎么办？”

　　“杀。”

　　“若是那只诡并没有害过人呢？”

　　白苏勾起一丝嘲讽的微笑道：“若它没害人，那人皮是怎么被剥下来的？难不成是裴公子洗手为它剥的？”

　　裴迹被噎了一下也不生气，依旧唇角带笑道：“也许是剥的死人皮呢？”

　　夕阳彻底消失，月光照在窗口，此时有月无风，白苏冷冷的看向他，眸底潜藏利刃，像寒潭映月，像雪落无声。

　　裴迹享受白苏的注视，他泰然自若的喝着茶，合眸遮下眼中复杂的情绪。

　　时间过的很快，茶已经凉了。靳管家派人来请，不大不小的敲门声打破了冰冷的寂静，白苏擦着白厄剑，力道很重，眼神却冷硬的盯着坐在桌边喝茶的人，毫不怀疑下一秒，她的剑就能够架在裴迹的脖颈上。

　　“二位贵人，老爷有请。”

　　裴迹放下杯盏，站起身。目光一闪，白苏已经先他一步走在了前面，只给他留下阵阵冷香。

　　他低低一笑，随后抬起头，仅仅盯着白苏的背影，他的眸色晦暗，眼底似有混沌翻涌。

　　一旁的仆人看到这画面战战兢兢，不知道刚刚还温润如玉的贵人公子，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可怕，那眼神像是要把那位姑娘吞吃入腹，连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突然，裴迹在仆人惊恐地眼神中，恢复了一贯的谦和温润。

　　他理了理衣袍，拿起剑跟了上去。

　　仆人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将两人领到靳府大堂，一溜烟跑了。

　　白苏看着那个仆人跑的那么急促，像是后面有鬼追他一样。

　　裴迹注意到她的眼神，问道：“怎么了？”

　　白苏摇了摇头。

　　靳管家从内堂跑了过来，悄声对他们说道：“二位大人，我家老爷就在里面。”

　　白苏瞧着大大的喜字，穿过屏风。

　　一截黑色衣袍漏在地面上，靳宣礼宽厚的肩膀映入眼帘，他相貌平平，放在人群中都是及其不易认出来的一种，他站在那里，眉毛紧蹙，反复咬唇再松开。一看见他们进来，立即将手背到身后去，声音低沉道：“二位玄士，请坐。”

　　白苏与裴迹对视一眼，分别在主座两边坐下。

　　白苏将手肘搭在椅背，靠坐在椅子上。

　　“二位远道而来，怪我靳府招待不周，特地备了些酒菜，这样，我先干为敬。”

　　靳宣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喝的太快，他被呛了两口，酒多少有些洒在黑色衣袍上，一旁的仆人看到连忙上前，却被他挥手撤开。

　　“无碍，无碍。”

　　裴迹笑了一声，举起手中酒杯，道：“靳老爷如此豪爽，裴某自当奉陪到底，我二人外出游历，路过此地，听闻靳老爷三日后大喜，特来恭贺，讨杯酒喝。”

　　白苏手指摩挲着酒杯，视线停留在酒中，轻扯嘴角笑了一声，随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裴迹顿了顿。

　　靳宣礼看向没有说话的白苏，眼前这个女子一身冷意，看起来漫不经心，但是举手投足间给他一种不容侵犯的淡淡清冷威仪。

　　靳宣礼不再搓手，转向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裴迹，又给他添了一杯，问道：“我听闻二位来自逍遥剑派，不知要在此地待上多久？”

　　白苏慢悠悠说道：“喝你一杯喜酒的时间还是有的。”

　　靳宣礼神色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