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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意外的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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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第十天,早晨七点十分。
陆景宸从浴室走出来时,意识到情况不对。眩晕感突然袭来,眼前的世界倾斜、模糊,他不得不伸手扶住门框,指尖冰凉。
“陆景宸?”梁锐的声音从客厅传来,脚步声快速接近。
陆景宸想说自己没事,但喉咙发紧,声音没能发出来。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扶住了他的手臂,力道稳而有力。
“你在发烧。”梁锐的手背贴在他额头上,动作自然得让陆景宸一时忘了拒绝,“温度不低。昨晚就不对劲了吧?你晚餐吃得很少。”
“只是有点累。”陆景宸勉强站稳,试图抽回手臂,但梁锐没有松开。
“别逞强。”梁锐眉头紧皱,语气是这几天来最严肃的一次,“今天围读取消,我打电话。”
“不行。”陆景宸摇头,眩晕感稍微缓解,“王导特地调整了日程,今天要过第五集的高潮戏,不能因为我——”
“一部戏不会因为一个演员生病就停摆,但一个演员可能因为强撑着演戏而垮掉。”梁锐打断他,半扶半抱地把他带到沙发边,“坐下。”
陆景宸顺从地坐下——事实上,他也没有力气反抗了。发烧带来的虚弱感像潮水般涌来,卸去了他所有精心维持的体面。他靠在沙发垫上,闭上眼睛,听见梁锐在打电话。
“对,发烧...不清楚,可能是昨天拍雨中戏着凉了...嗯,我会照顾他...好,谢谢王导。”
电话挂断。陆景宸感觉到梁锐重新走近,一条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王导说今天休息,让你好好养病。”梁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医药箱在哪里?”
“卧室...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陆景宸的声音很轻。
脚步声远去又返回。梁锐在他身边坐下,电子体温计发出“嘀”的一声。
“38.7度。”梁锐读出数字,“有退烧药吗?”
“有,白色盒子。”
梁锐找出药,又去厨房倒了温水。他把水和药片递到陆景宸面前时,陆景宸睁开眼睛,第一次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疲惫和脆弱。
“谢谢。”他接过水杯,手指无意间擦过梁锐的手掌。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梁锐收回手,清了清嗓子:“你先休息,我煮点粥。”
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陆景宸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听着那些声音——米袋打开的声音,水龙头的声音,锅具碰撞的声音。这些声音如此平常,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温暖。
他忽然想起上一次生病是什么时候。两年前,拍《长安月》时淋了两天雨,高烧到39度。那时他一个人住在酒店,助理小林在外地,经纪人李姐在谈项目。他硬撑着拍完最后一场戏,回到酒店时几乎虚脱,最后是酒店服务员发现不对劲叫了救护车。
从那以后,他更加小心,更加克制,不允许自己再出现那样的失控。
但现在,他躺在这里,发着烧,在一个他本应视为对手的人的公寓里,被对方照顾。
荒谬。却又真实。
“粥好了。”梁锐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被放在茶几上,旁边还有一小碟酱菜。粥煮得恰到好处,米粒饱满软糯,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你...会煮粥?”陆景宸坐起来,有些意外。
“我奶奶教的。”梁锐在他对面坐下,“她说生病的人最需要一碗热粥。尝尝看,温度应该刚好。”
陆景宸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下,温暖了他冰冷的身体。很简单的味道,却让他鼻子莫名发酸。
“怎么样?”梁锐看着他。
“很好。”陆景宸低声说,又吃了一勺,“谢谢你。”
梁锐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喝粥。晨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在两人之间铺开一片柔和的光影。这一刻,没有剧本,没有表演,没有竞争,只有一个生病的人和一个照顾他的人。
一碗粥喝完,陆景宸的精神稍微好了些。他靠在沙发上,看着梁锐收拾碗筷的背影,忽然开口:“你不怕传染吗?”
梁锐回头,露出一个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我身体好,抵抗力强。而且,”他顿了顿,“我们现在是室友,照顾生病室友是基本道德。”
“基本道德。”陆景宸重复这个词,轻轻笑了,“梁先生比我想象的...更有人情味。”
“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梁锐走回来,在沙发另一头坐下,“粗鲁?自私?还是只会用肌肉思考?”
陆景宸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我以为你不太喜欢我。”
“我是不太喜欢你那种永远完美的样子。”梁锐坦然承认,“但不喜欢一个人,不代表在他生病时就可以不管不顾。这是两回事。”
陆景宸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对梁锐的种种预设——阳光但肤浅,直率但莽撞,受欢迎但不够深刻。这些预设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只是他为了保护自己而筑起的围墙?
“我休息一下就好。”陆景宸说,“你不必一直在这里。”
“我知道。”梁锐站起来,“但你得答应我,如果更不舒服,要叫我。我就在我房间看剧本,门不关。”
他走到自己卧室门口,真的没有关门,只是虚掩着。
陆景宸躺回沙发上,闭上眼睛。药效开始起作用,睡意袭来。在陷入睡眠前,他模糊地想,梁锐的房门开着,是为了能听见他的动静。
这种被关注、被照顾的感觉,陌生而危险。
但他太累了,无力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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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景宸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
烧退了些,身体还是乏力,但头脑清醒了许多。他坐起身,薄毯从肩上滑落。茶几上放着一杯水,旁边还有一张便签:
“水是新的。厨房有温着的粥,饿了可以吃。我出门买点东西,很快回来。有事打电话。梁”
字迹刚劲有力,笔画间带着一种不加修饰的直率。陆景宸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温恰到好处,不烫不凉。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雨不知何时停了,天空洗过一般干净。公寓里很安静,只有冰箱低沉的嗡鸣声。这种安静不同于他独居时的寂静——那时是空无一人的安静,现在是有人在别处、随时可能回来的安静。
陆景宸走进厨房,打开电饭煲的保温功能,里面果然有半锅粥。他盛了一小碗,慢慢地吃。粥还是温的,梁锐显然算好了时间。
吃完粥,他打算回房间继续休息,却发现自己卧室的门关着——他出来时没关门,是梁锐关的,为了保暖?
经过梁锐房间时,他犹豫了一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房间的风格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书桌上堆满了剧本和笔记,墙上贴着几张分镜图和人物关系图。有一张图特别显眼,用红蓝两色的线标注着情感变化曲线,密密麻麻的注释几乎看不清。
陆景宸走近了些,看到那些注释:
“第三集:表面冲突下的好奇开始滋生。注意眼神——他不自觉会在我说话时盯着我的嘴唇,为什么?”
“第五集:争吵后的沉默比争吵本身更有张力。要演出那种‘想靠近又不敢’的微妙感。”
“第七集预告:身体接触的阈值在降低。昨天读本时,我的手碰到他手背,他没有立刻移开,而是停留了0.5秒。”
看到这里,陆景宸的心跳漏了一拍。梁锐的观察细致得可怕,连0.5秒的迟疑都被记录下来。而这些记录,显然不是为了表演——至少不完全是。
他的目光落在笔记本摊开的最新一页,上面是今天的日期:
“他生病了。第一次看到他不设防的样子,比想象中...脆弱。也真实。
照顾他时发现,他其实很轻,手腕细得让人担心。平时那些从容都是怎么撑起来的?
煮粥时想起奶奶。她说,照顾一个愿意在你面前示弱的人,是一种福气。
但他对我示弱了吗?还是只是无力维持?
不知道。但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陆景宸猛地合上笔记本,像是被烫到一样收回手。他退后两步,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他不该看的,这是梁锐的隐私,是他没打算公开的部分。
但那些字句已经刻进脑海。
“脆弱。”“真实。”“愿意在你面前示弱的人。”
梁锐是这样看他的吗?把他视为一个“愿意示弱”的人?还是说,这只是一个观察者的客观记录?
陆景宸逃也似的离开了梁锐的房间,回到客厅。他在沙发上坐下,双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某种更深刻的不安——他的保护层被看到了,被记录了,被理解了。
而最可怕的是,这种被理解的感觉,并不完全是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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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锐在四点半回来,手里提着几个超市购物袋。
“醒了?感觉怎么样?”他自然地问道,把袋子放在厨房岛台上。
“好多了。”陆景宸站起来,“谢谢你的粥。”
“小事。”梁锐从袋子里拿出水果、蔬菜,还有一盒药,“我买了点维生素和止咳糖浆,以防万一。哦,还有这个——”他拿出一包东西,“冰糖雪梨的材料。我奶奶的秘方,对咳嗽特别好。”
陆景宸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说:“你和你奶奶感情很好。”
梁锐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她把我带大的。父母忙,小时候大部分时间在奶奶家。她是个特别厉害的老太太,会做各种吃的,会讲各种故事。”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陆景宸从未见过的温柔,“我第一份演员工作,是她鼓励我去的。她说‘小锐,你从小就会演,装病不想上学演得跟真的一样’。”
陆景宸也笑了,这是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听起来是个很可爱的老人。”
“是啊。”梁锐开始洗梨,“可惜她去年走了。癌症。”
空气安静了几秒。
“抱歉。”陆景宸轻声说。
“不用。”梁锐摇摇头,背对着他,“她走得很平静。而且她说过,能看着我长大成人,做自己喜欢的事,她已经很满足了。”
陆景宸看着梁锐宽厚的肩膀,忽然意识到,这个总是笑容灿烂的男人,内心也有沉重而柔软的部分。每个人都有故事,每个人都有失去,每个人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继续前行。
“我来帮忙吧。”陆景宸走到厨房。
“你还是病人,去坐着。”
“已经好多了。而且,”陆景宸拿起一个梨,“我想学学这个秘方。”
梁锐看了他一眼,没再坚持。两人在厨房里并肩工作,一个削梨,一个切冰糖。动作算不上默契,偶尔还会碰触到手肘,但谁也没有刻意避开。
“你奶奶还教过你什么?”陆景宸问,声音比平时柔和。
“很多。怎么包饺子,怎么挑西瓜,怎么在雨天走路不湿鞋。”梁锐笑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做人要真实,不要装。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陆景宸削梨的手停了停:“很有智慧。”
“她是个很真实的人。”梁锐把切好的梨放进炖锅,“高兴就笑,生气就骂,想哭就哭。我有时候想,我能进演艺圈,可能是因为从小看她‘表演’各种情绪,学了不少。”
“你怀念她。”
“每天都怀念。”梁锐盖上锅盖,打开小火,“但就像她说的,怀念不是停在原地,而是带着她教给我的一切,继续往前走。”
冰糖雪梨在锅里慢慢炖煮,甜香渐渐弥漫开来。窗外,夕阳西下,天空染上了橙红与紫红的渐变色。
“今天谢谢你了。”陆景宸忽然说,声音很轻,“不只是粥和药。谢谢你...没有让我一个人。”
梁锐转头看他。夕阳的光透过窗户,在陆景宸苍白的脸上镀上一层暖色。那一刻,他没有笑,没有伪装,只是坦诚地表达着感谢。真实得让人心动。
“不用谢。”梁锐说,声音也柔和下来,“我们是搭档,记得吗?”
搭档。这个词比“室友”更近一步,比“对手”更温暖。
陆景宸点点头,没有否认。
那一晚,他们一起吃了简单的晚餐,分食了那锅冰糖雪梨。味道确实很好,清甜润喉,温暖入心。
睡前,陆景宸在日志里写:
“第十三天。生病。被他照顾。看到了他笔记本里关于我的观察,也看到了他的另一面——那个失去至亲却依然温暖的梁锐。界限在模糊,而我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想划清它。”
他停顿了很久,又加了一句:
“冰糖雪梨很甜。奶奶的秘方果然有效。”
保存文档,关掉电脑。陆景宸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音乐声——今天是一首舒缓的爵士乐。
他闭上眼睛,不再抵抗睡意。
而在隔壁房间,梁锐也在写日志:
“他今天说谢谢,很真诚。生病让他柔软,也让我看到了铠甲下的真人。有趣的是,我发现自己并不讨厌照顾他,甚至...有点享受。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也享受他看到真实的我时的眼神。
冰糖雪梨他喝了两碗。很好。”
他合上笔记本,靠在床头。手机屏幕亮着,是林晓婉发来的消息,问他最近怎么样。梁锐看了一会儿,回复:“在忙拍戏准备,一切顺利。有空聚。”
发送后,他把手机放到一边。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陆景宸喝粥时低垂的睫毛,和他那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谢谢你没有让我一个人”。
梁锐关掉灯,在黑暗中躺下。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在这个公寓里,两个原本平行的人,因为一场病,轨迹悄然发生了偏转。
而有些变化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