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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表面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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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的第五天,早晨六点四十五分。
陆景宸系好运动鞋的鞋带,轻轻推开公寓门。晨光微熹,走廊里静悄悄的。他按下电梯按钮,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无线耳机的挂绳。
“早。”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景宸手指一顿,转过头,看到梁锐同样穿着运动服,额头上已经绑好了吸汗带,肩上搭着条毛巾。
“梁先生也晨跑?”陆景宸语气平静。
“习惯了。”梁锐站到他身边,两人一起等待电梯,“既然碰上了,一起?”
这是个试探。陆景宸能听出来。过去一周,他们默契地维持着表面和平——按时吃饭,认真读本,晚上各自回房。唯一的“意外”是三天前,陆景宸发现梁锐在凌晨一点还亮着灯看剧本,第二天早餐时随口提了一句,梁锐愣了愣,然后说:“你也没睡。”
那一刻他们才意识到,隔着一堵墙,两人都在为同一场戏失眠。
“好。”陆景宸点头。
电梯来了。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并肩而立。陆景宸闻到梁锐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是雪松混合海盐的气息,清爽而直接,像他本人。
清澜湾小区有一条约三公里的环湖跑道。清晨的湖畔雾气氤氲,空气微凉。两人开始慢跑,一开始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步伐频率却意外地合拍。
“你平时跑多少?”跑了约一公里后,梁锐开口,呼吸平稳。
“五公里左右,看状态。”
“配速呢?”
“五分半到六分。”
梁锐挑眉:“不错。我以为你只做室内训练。”
“跑步能帮助思考。”陆景宸调整呼吸,目光落在前方蜿蜒的跑道上,“而且,有些情绪需要通过运动释放。”
这句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太私人了,不像他会说的话。
梁锐侧目看他一眼,没有追问,只是加快了速度:“那今天试试六分以内的配速?”
是挑战,也是转移话题。
陆景宸跟上:“可以。”
接下来的三公里,他们很少交谈,只是专注地调整呼吸和步伐。脚步声在安静的清晨里规律地回响,一前一后,偶尔并肩。汗水渐渐浸湿了运动服,心跳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
跑到最后一公里时,梁锐再次提速。陆景宸没有犹豫,跟了上去。两个成年男人的竞争本能在这晨光中无声爆发,步伐越来越快,呼吸声也越来越重。
终点在望时,两人几乎是同时冲过的。
他们停在路边,弯腰喘气,汗水滴落在地面上。陆景宸撑着膝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他很少这样毫无形象地运动,但奇怪的是,并不觉得难受。
“五分...四十七秒...”梁锐看着运动手表,喘着气笑了,“厉害。”
“彼此...彼此。”陆景宸直起身,用毛巾擦了擦脸。晨光透过树梢洒在梁锐脸上,汗水让他英挺的五官更加生动,眼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
那一刻,陆景宸忽然想起剧本里的一段描写:“当他看着他时,晨光落在他睫毛上,像碎金。那一刻他意识到,这个他以为自己讨厌的人,其实有着让人移不开眼的生命力。”
“怎么了?”梁锐察觉到他的目光。
“没什么。”陆景宸移开视线,“只是想起一段剧本。”
他们慢慢走回公寓,一路上没有再说话。但有什么东西,在这沉默的晨跑中悄然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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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剧本围读会上,王导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当陆景宸和梁锐对戏时,那种紧绷的张力依然存在,但中间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流动感。特别是在一场对手戏中——角色A生病,角色B虽然嘴上抱怨,却下意识地为他盖好被子——梁锐念完台词后,很自然地伸手碰了碰陆景宸面前的剧本,仿佛那是被子的一角。
而陆景宸没有像一周前那样微微后撤,只是睫毛颤动了一下。
“很好。”王导叫停,“就是这个感觉。不刻意,甚至带着点不情愿,但动作本身是温柔的。你们找到节奏了。”
午休时,编剧周薇递给两人一份新修改的剧本:“根据你们这周的同居日志,我们调整了第三集到第五集的情感线。特别是几个生活细节——争浴室、对早餐口味的不同偏好、晚上一个怕冷一个怕热...这些真实的小摩擦,比我们编的更有味道。”
陆景宸接过剧本,翻看着那些标注。确实,很多细节都来源于过去七天的真实生活:梁锐喜欢早上冲冷水澡,水声总会吵醒浅眠的他;他偏爱中式早餐,梁锐却习惯蛋白奶昔;空调温度总要反复调整...
“你们真的在写日志?”梁锐惊讶。
“王导的要求。”周薇眨眼,“而且写得挺认真。陆老师的日志...很有文学性。梁老师的更直接,但观察很细腻。”
陆景宸的手指在纸页上轻轻摩挲。他不知道梁锐在日志里写了什么,正如梁锐不知道他写了什么。这种相互窥探又保持距离的感觉,微妙而危险。
“下午我们拍定妆照和宣传照。”王导宣布,“摄影师想要一些生活化的互动,你们准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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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棚里,灯光炽热。
陆景宸已经换上了剧中的服装之一——浅灰色高领毛衣,衬得他肤色白皙,气质温润。化妆师正在为他做最后的调整,而梁锐在不远处被造型师摆弄头发,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流畅的线条。
“来,两位老师站到一起。”摄影师阿Ken指挥着,“我们先拍几张标准的双人照。”
他们并肩站在纯色背景前。闪光灯亮起的瞬间,陆景宸本能地调整表情,露出那种招牌式的温柔微笑。而梁锐则侧头看他,眼神里带着剧本要求的、混合着挑衅和好奇的情绪。
“很好!梁老师那个眼神很对!”阿Ken一边按快门一边说,“陆老师,你可以稍微往梁老师那边靠一点...对,就这样。”
陆景宸依言微微倾斜身体。这个动作让他们几乎手臂相贴,他能感觉到梁锐身上传来的热度。
“现在来点互动。”阿Ken放下相机,“想象你们是刚吵完架又不得不合作的两个人,那种微妙的尴尬和若有若无的在意。梁老师,你可以假装帮陆老师整理一下衣领,但动作要有点不耐烦的感觉。”
梁锐转过身面对陆景宸。镜头前,他的表情变得复杂——眉头微蹙,嘴角却带着点无奈的笑。他伸出手,手指碰到陆景宸的衣领时,两人都微微一顿。
陆景宸能闻到梁锐手腕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和早晨的雪松海盐不同,是更沉稳的木质调。梁锐的手指在他颈侧停留的时间比必要长了一秒,才笨拙地整理好其实并不乱的衣领。
“完美!”阿Ken兴奋地说,“就是这种欲拒还迎的感觉!再来几张!”
接下来的拍摄中,他们尝试了各种姿势:背靠背各自看书、在厨房里一个做饭一个捣乱、沙发上各据一端却偷偷看对方...每个姿势都需要亲密的身体接触,而每一次接触都在模糊戏内戏外的界限。
拍到最后一组时,阿Ken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拍一张清晨刚醒来的感觉。你们可以躺在床上,不需要对视,但要有一种共享私密空间的氛围。”
工作人员搬来了一张大床,铺着柔软的灰色床品。陆景宸和梁锐对视一眼,各自上床躺下。床垫微微下陷,他们之间隔着一掌的距离,但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体温和呼吸。
灯光调暗,营造出晨光熹微的效果。
“陆老师,你可以侧躺,背对梁老师,但要微微回头,好像被他的动静吵醒。”阿Ken指导着,“梁老师,你平躺,但手要自然地搭在陆老师那边的空位上,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占有。”
他们照做了。陆景宸转过身背对梁锐,却能感觉到梁锐的手臂横在他身后的床单上,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后颈。这个姿势太亲密了,亲密得让他心跳微微加速。
“很好...就这样...”阿Ken的快门声轻柔而持续。
拍摄结束后,两人几乎同时从床上起身,各自整理衣服,避免眼神接触。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或者说,是某种被唤醒的、不受控制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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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公寓,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不同了。
晚餐时,梁锐主动做了意面——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寓下厨。陆景宸尝了一口,有些意外:“味道不错。”
“以前在国外拍戏时学的,生存技能。”梁锐在他对面坐下,自己也吃了一大口,“总比你天天做健康餐强。”
“健康很重要。”
“但偶尔放纵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梁锐抬眼看他,“你活得太克制了,陆景宸。”
这话太直接,直接到陆景宸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他放下叉子,声音依然温和:“克制不是坏事。”
“我没说是坏事。”梁锐盯着他,“只是好奇,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克制,会是什么样子。”
陆景宸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这是他不自觉的小动作,通常只在独处时出现:“梁先生似乎对我很感兴趣。”
“作为研究对象,是的。”梁锐靠向椅背,“我们得演一对逐渐了解彼此、逐渐被吸引的人。而我发现,我对真实的你了解得太少。”
“真实的我很无聊。”陆景宸微笑,“远不如梁先生精彩。”
“又在敷衍。”梁锐摇头,“你知道吗?你每次不想回答问题时,就会用那种特别温柔的语气说些客套话。一开始我以为你是虚伪,后来发现这是你的防御机制。”
陆景宸的笑容淡了些:“心理学分析?”
“观察所得。”梁锐起身收拾碗盘,“同居一周,足够观察很多东西。比如你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起床,喝一杯温水后做十五分钟冥想。比如你整理东西一定要按颜色和大小排列。比如你压力大的时候,会反复擦拭同一个杯子。”
他一边说,一边走向厨房水槽:“而我发现,你今天擦了三遍你的茶杯。”
陆景宸僵在原地。
梁锐打开水龙头,背对着他说:“下午的拍摄让你紧张了,对吧?那些近距离接触,那些被迫的亲密。因为对你来说,失控是最可怕的事情。”
水声哗哗。陆景宸坐在餐桌前,看着梁锐的背影。他突然意识到,梁锐远比他想象的更敏锐。那些大大咧咧、阳光开朗的表象之下,是一个观察力惊人的演员——或者说,一个观察力惊人的人。
“那你呢?”陆景宸听到自己问,声音比平时低,“你观察我,是为了角色,还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梁锐关掉水龙头,转身靠在台边。厨房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让他的表情有些难以辨认:“有区别吗?”
“有。”陆景宸站起来,走向他,两人隔着厨房岛台对视,“如果是为了角色,我理解。如果是为了满足好奇心...那么我想问,梁先生又希望在我这里发现什么?”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能看清彼此瞳孔中的自己。空气紧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梁锐先笑了,打破了僵局:“好吧,你抓到我了。是好奇心,也是角色需要。但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我觉得你是个很有趣的人,陆景宸。比我想象的有趣得多。”
他绕过岛台,走向自己的房间:“晚安。明天见。”
门关上了。
陆景宸独自站在厨房里,许久未动。他走到水槽边,拿起自己那只白瓷茶杯。杯壁光滑冰凉,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确实擦了它三遍。
而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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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陆景宸坐在书桌前,打开同居日志的文档。光标闪烁,他迟迟没有敲下第一个字。
最后,他删掉了原本想写的官方记录,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第七天。晨跑时发现我们的配速意外合拍。拍摄时的身体接触比想象中更难处理,不是反感,而是...某种警觉。警觉于自己对他观察的细致程度,也警觉于他对我的观察同样细致。他今天说,我活得太克制。他说得对。但克制是我的安全区,而安全区正在被一点点侵蚀。不知是好是坏。”
保存文档后,他走到窗边。隔壁房间的灯还亮着,从门缝下透出一线光。
他忽然很想知道,梁锐在日志里写了什么。
而更让他不安的是,这种“想知道”的欲望,本身已经越界了。
窗外,城市的夜晚依旧繁华。陆景宸看着玻璃中自己的倒影,那张完美温润的脸,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
他轻轻抬手,触碰冰凉的玻璃。
指尖之下,是另一个陆景宸,在夜色中安静地回望着他。
真实与表演,角色与自我,界限正在模糊。
而他不知道,当这层保护壳彻底破碎时,里面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