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夏至的猫

26、第 26 章

　　周叙深那句关于“温暖厚重”的随口点评，像一颗被投入死水里的石子，在颜夕沉寂的心湖里漾开了持续不断的涟漪。她反复咀嚼着那几个字，将它们与自己笔记本上那些零散的关键词——“南瓜”、“栗子”、“肉桂”一一对应，仿佛这几个字赋予了她那些模糊设想一种模糊的合法性。
　　然而，合法性不等于可行性。她依然被困在理论与实践的断层里，找不到连接的桥梁。Vivian 似乎并不急于看到成果，只是偶尔在颜夕清洗南瓜（她买来观察和闻味道的那一小块）时，投来一瞥，不置一词。这种沉默的压力，比明确的催促更让人心焦。
　　小薇的“乱炖”实验依旧在继续，并且热情不减。她甚至兴冲冲地买来一瓶昂贵的栗子泥，试图加入拿铁中，结果制作出的饮品颜色浑浊，口感甜腻厚重，栗子风味与咖啡完全割裂，像两个互不相容的个体被强行捆绑在一起。
　　“唉，又失败了。”小薇看着那杯失败的“作品”，沮丧地垮下肩膀。
　　颜夕看着那杯饮料，心里却微微一动。栗子泥……方向或许没错，但形式和比例肯定出了问题。直接加入质地厚重的泥状物，显然无法与液体状的咖啡很好融合。那该怎么办？
　　一个极其微弱的念头闪过——或许，不是直接加入栗子本身，而是提取它的风味？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快了几分。她想起那本风味搭配书上提到过的“风味糖浆”和“ infused （浸泡）”的概念。也许，可以尝试制作一款栗子风味的糖浆？或者用咖啡去浸泡处理过的栗子碎？
　　这个想法依然粗糙，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她第一次感觉到，那扇紧闭的创意之门，似乎被她摸到了门把手的位置，虽然还不知道该如何转动。
　　她需要尝试。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迫切感。
　　下班后，她去超市买了一小包去壳的熟栗子仁。回到出租屋，她看着那几颗棕黄色的栗子，却有些无从下手。制作糖浆需要糖和水，以及精确的配比和熬煮技巧，她毫无经验。浸泡……该用什么样的咖啡？浸泡多久？温度如何控制？
　　她坐在书桌前，对着那几颗栗子和空白的笔记本发呆。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实践远比想象中困难，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未知和可能导致失败的风险。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垃圾短信。她烦躁地想关掉屏幕，手指却无意中点开了通讯录。那个被她置顶的、写着“咖啡学习”的分组里，只有寥寥几个号码——Vivian，小薇，阿哲，还有……一个没有存名字，却因为几次通话而留下的记录，尾号是周叙深那天打来找钱包时使用的号码。
　　她的目光在那个号码上停留了几秒。一个荒谬的、大胆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问他？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立刻将其否决。他们只是顾客与店员的关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她凭什么去问别人这种专业性的问题？太唐突，太可笑。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驱散。
　　然而，那个号码，和那个站在书店书架前安静阅读的身影，却像烙印一样留在了她的脑海里。
　　接下来的两天，她处于一种心神不宁的状态。对着那几颗栗子，她几次想动手，却又因害怕失败而退缩。那种想要做点什么，却又无能为力的焦灼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周叙深依旧每天出现。他似乎察觉到了颜夕比平时更甚的沉默和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接过咖啡时，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半秒。
　　就是这多出来的半秒，让颜夕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出现了一丝裂缝。
　　周五晚上，临近打烊，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在结算今天的账款。周叙深推门进来，他今天来得比平时晚很多，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
　　“一杯冰滴，谢谢。”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
　　颜夕默默地操作着。将咖啡递给他时，他并没有立刻喝，而是用指尖按着眉心，闭目养神了几秒钟。
　　店内异常安静，只有冰滴壶里咖啡液滴落的微弱声响。
　　颜夕看着他那副疲惫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那句在她心里盘旋了两天的话，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逸出了唇畔：
　　“……如果，想做出栗子的风味……该怎么做比较好？”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的颤抖，在寂静的空间里却清晰可闻。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慌忙低下头，不敢看他的反应。她觉得自己像个愚蠢的、打扰了别人休息的傻瓜。
　　周叙深按着眉心的手顿了顿，缓缓放下。他睁开眼，目光落在颜夕低垂的、泛着红晕的脖颈上，似乎有些意外。
　　短暂的沉默，让颜夕几乎想要夺路而逃。
　　然后，她听到他开口，声音依旧带着疲惫，却透着一丝难得的、近乎温和的耐心：
　　“栗子……可以考虑做成风味糖浆，或者用低温慢煮的方式，将它的香气萃取到牛奶或奶油里。”
　　他的语速不快，像是在边思考边说。“直接加入质地太厚重，会破坏口感。关键是……找到载体，和平衡点。”
　　载体。平衡点。
　　这两个词，像两盏突然亮起的灯，瞬间照亮了颜夕脑海中那片混沌的迷雾！
　　原来是这样！不是粗暴地混合，而是要通过某种介质（糖浆、牛奶）来承载风味，并且要找到它与咖啡和谐共处的平衡点！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因为豁然开朗而迸发的光亮，忘了之前的窘迫。
　　周叙深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沉寂或茫然，而是像被点燃的星辰。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移开目光，端起那杯冰滴咖啡，喝了一口。
　　“谢谢……谢谢您！”颜夕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她知道自己问对了人，更感激他愿意回答。
　　周叙深放下杯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只是思路。具体怎么做，需要你自己去试。”
　　说完，他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颜夕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胸腔里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拨云见日的兴奋与清明。
　　她看着窗外他消失的夜色，紧紧握住了拳头。
　　载体……平衡点……
　　她知道该怎么开始了。
　　哪怕前路依然会有无数次失败。
　　但至少，她找到了那条通往“创意”之门的、可能正确的路径。
　　而指引她找到这条路标的，是那个她一度觉得遥不可及的男人，一句疲惫时耐心的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