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夏至的猫

25、第 25 章

　　书店的偶遇像水面下悄然荡开的波纹，表面很快恢复了平静，但水底的涌动只有自己知晓。颜夕将那份莫名的悸动与心虚小心翼翼地压回心底，继续投入到日复一日的工作与学习中。那本关于风味搭配的书被她放在床头，睡前会翻看几页，那些枯燥的食材特性与搭配逻辑，渐渐在她脑海里织成一张细密的、尚未激活的网。
　　秋季特调的构思像一道隐形的考题，悬在所有店员头顶。小薇依旧是最活跃的那个，她兴冲冲地买来各种时令水果和糖浆，在休息时间进行着天马行空的搭配尝试，结果往往甜腻得齁人或者味道怪异，引得大家哭笑不得。阿哲依旧沉默，但颜夕注意到，他偶尔会带一些自烘的坚果或香料来，在练习手冲时加入极微量进行测试，记录着风味的变化。
　　Vivian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置可否，只在一次小薇又一次做出味道诡异的“创意”饮品后，淡淡说了一句：“创意不是乱炖。先搞清楚每种食材的脾气。”
　　这话像是对小薇说的，也像是对所有试图摸索的人的一种提醒。颜夕默默记在心里，更加不敢轻易动手实践。她知道自己基础薄弱，害怕浪费原料，更害怕暴露自己那点可怜的、尚未成型的想法。
　　她开始更加留意秋季的时令食材。下班路上，她会特意绕到菜市场，看着摊位上新上市的南瓜、红薯、柿子、各种菌菇，还有那些散发着独特香气的香料摊。她不再只是看，有时会买一小块南瓜，或者几颗红枣回家，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近距离地闻它们的味道，感受它们的质地，试图在脑海里将它们与咖啡的风味进行虚拟的联结。
　　这个过程缓慢而内耗，没有任何外在的成果可以展示。有时她会觉得自己像个对着空气比划的傻瓜，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周叙深依旧保持着他的节奏出现在咖啡馆。他似乎完全忘记了书店那次短暂的、未曾照面的相遇，行为举止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点单，等待，接过咖啡，偶尔停留片刻，然后离开。只是，颜夕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完全平静地看待他的存在。
　　当他站在柜台前等待时，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在书店里安静阅读的侧影；当他目光偶尔扫过摆放糖浆的架子时，她会下意识地猜测他是否对某些风味有偏好；甚至当他因为工作电话而微微蹙眉时，她心里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类似关切的情绪？
　　这种变化很微妙，像悄无声息渗透的晨雾，等她意识到时，已经弥漫在心间。她有些惶惑，不明白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又意味着什么。她只能将其归因于那次书店偶遇带来的后遗症，并努力将其压制下去。
　　这天早班，周叙深点完咖啡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看向窗外或手机，而是目光落在颜夕正在擦拭的、用于制作特调的其中一个不锈钢量杯上，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在研发新饮品？”
　　颜夕擦拭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对上他平静的目光。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问及与咖啡相关、却又超出他个人消费范围的事情。
　　“……嗯。”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秋季的。”
　　周叙深的目光在那排色彩各异的糖浆和原料上扫过，然后重新回到她脸上，语气依旧是那种听不出情绪的平淡：“秋天，适合些温暖厚重的味道。”
　　他说完这句，便接过她递来的咖啡，道了谢，转身离开了。
　　颜夕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块微湿的抹布，心里却因为这句平淡无奇的话，掀起了小小的风浪。
　　秋天，适合些温暖厚重的味道。
　　这几乎与她这段时间模糊摸索的方向不谋而合。不是因为他的话有多么高明的见解，而是因为……这是一种来自外界的、极其轻微的确认。确认她这段时间那些看似无用功的观察和思考，大方向或许并没有错。
　　这微小的确认，像黑暗中亮起的一星烛火，虽然光芒微弱，却足以驱散一部分盘踞在她心头的自我怀疑。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记录风味设想的那一页笔记。上面零零散散地写着：南瓜、栗子、肉桂、枫糖、可可……
　　她拿起笔，在空白处，缓缓地、郑重地写下了周叙深那句话：
　　“秋天，适合些温暖厚重的味道。”
　　写完，她看着那行字，心里那种茫然的焦虑，似乎被这句话轻轻地托住了一下。
　　她知道，这并不能解决任何实际问题，创意依然卡在瓶颈。
　　但至少，她感觉自己不再是完全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摸索。有一句来自外界的声音，哪怕只是随口一说，也和她内心的方向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这共鸣很轻，却像一颗定心丸。
　　她合上笔记本，将抹布清洗干净，挂好。
　　窗外，阳光炽烈，夏意正浓。
　　但颜夕知道，秋天终会来临。
　　而她，需要在那之前，准备好迎接它的味道。
　　哪怕，只是准备好一个微小的、可能永远无法实现的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