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夏至的猫

20、第 20 章

　　那个失败的芒果咖啡混合物，像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除了当时那圈微弱的涟漪，并未在颜夕的生活中留下太多痕迹。她依旧按部就班地上班、练习、看书，将绝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对手冲咖啡更精进的追求上。特调饮品的世界对她而言，依旧遥远而模糊，那次笨拙的尝试更像是一次偶然的、无关紧要的越界。
　　季节更替的痕迹在城市的角落里悄然显现。白昼变长，阳光变得更有力度，连清晨吹进咖啡馆的风，也带上了初夏特有的、微醺的暖意。
　　周先生依旧准时出现，只是身上的西装外套有时会搭在臂弯，露出里面熨帖的衬衫。他接过咖啡时，偶尔会因为手机来电而微微蹙眉，简短地应对几句。颜夕注意到，他手背上那次烫伤的红痕早已消失不见，皮肤恢复了健康的肤色，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咖啡杯时，稳定而有力。
　　他们之间依旧只有最简单的交易对白，但某种难以言明的、因频繁照面而产生的熟悉感，像一层极淡的雾气，笼罩在每一次短暂的交接中。颜夕不再会因为他的目光偶尔停留而感到窘迫，只是平静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这天早班，周先生离开后不久，吧台上留下了一个深蓝色的、质感很好的皮质钱包。
　　是小薇先发现的，她拿起钱包，低呼一声：“呀！这好像是刚才那位周先生的？”
　　颜夕擦台面的动作停了一下，看向那个钱包。款式简洁，没有任何显眼的logo，但皮质和车线都透出一种低调的精致感。
　　“我看看有没有联系方式。”小薇翻开钱包，里面整齐地插着几张银行卡和证件，还有一叠不算薄的现金。她在夹层里找到了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周叙深”，和一个公司的抬头，职位是“投资总监”。下面有手机号码。
　　“周叙深……名字还挺好听的。”小薇念道，拿起店里的电话就要拨号。
　　“等等。”颜夕忽然开口。
　　小薇疑惑地看她。
　　颜夕走过去，拿过那张名片，看了看上面的号码，又看了看那个钱包，沉吟了一下：“他可能还没走远，或者等下发现会回来找。直接打电话，如果他正在开车或者开会，可能不方便。”
　　她的考虑很实际。过去在江临身边，她见过太多因为这种看似小事、实则打扰到对方而引发的不快。
　　小薇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那怎么办？就放这儿等着？”
　　颜夕将名片放回钱包原处，合上，然后将钱包拿到柜台下方一个相对隐蔽但店员能看到的位置放好。“先保管好。如果他今天没回来，下班前再联系。”
　　Vivian 过来了解了情况，对颜夕的处理方式没有异议，只是淡淡说了句：“保管好，等客人联系。”
　　一上午平静过去。午休时分，颜夕正在休息区看那本咖啡品鉴书，店里的电话响了。小薇接起，听了几句，捂住话筒，对颜夕做口型：“是周先生！”
　　颜夕放下书，走过去接过电话。
　　“您好，XX咖啡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电话那头是周叙深沉稳的声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你好，我早上可能在你们店遗失了一个深蓝色的钱包。”
　　“是的，周先生，我们帮您保管着。”颜夕确认道，“您方便的时候可以过来取。”
　　“我现在过来，大概十分钟后到。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
　　十分钟后，周叙深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口。他步履稍快，脸上带着一丝工作间隙的匆忙。
　　颜夕从柜台下拿出钱包，递还给他：“您检查一下，看有没有少什么。”
　　周叙深接过，并没有当场打开检查，只是对颜夕点了点头：“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应该的。”颜夕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下次请小心。”
　　周叙深抬眸看了她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讶异的情绪，随即恢复平静。“好。”
　　他没有再多停留，拿着钱包转身离开了。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或客套。
　　小薇凑过来，有些失望：“就这么走啦？还以为至少会买点东西感谢一下呢。”
　　颜夕没说话，只是继续擦拭着已经光洁如新的咖啡机。她并不期待任何感谢，物归原主是理所应当。只是，在刚才递还钱包、与他视线短暂相接的那一刻，她似乎感觉到，那层笼罩在他们之间的、纯粹的顾客与店员之间的薄雾，似乎被这偶然的事件，吹散了一点点。露出底下一点更清晰的、属于两个独立个体之间的，礼貌性的关联。
　　这种关联很微弱，比蛛丝还细，风一吹可能就断。
　　但确实存在了。
　　下午，Vivian 将颜夕叫到一边，递给她一个透明的自封袋，里面装着少量深褐色的咖啡豆。“这批新到的‘瑰夏’，批次很好。你拿一点回去，用手冲的方式试试，记录一下风味感受。明天跟我说说。”
　　瑰夏。颜夕知道这个名字，在咖啡豆中属于价格不菲的品类，以精致的花香和柑橘酸质著称。Vivian 让她试，是一种信任，也更像是一次随堂测验。
　　她接过豆子，感受到那小袋豆子在手中的分量，点了点头：“好的，店长。”
　　晚上，回到出租屋。颜夕没有立刻研磨豆子，而是先坐下来，翻看书上关于瑰夏咖啡的详细介绍，又上网搜索了这支豆子具体的产地信息和处理法。做足了功课，她才净手，拿出自己那套作为奖品的器具，开始极其认真地准备。
　　称豆，研磨。干香是扑鼻的白色花香和清晰的柑橘、佛手柑类香气，比她之前接触过的任何一支豆子都更要浓郁、优雅。
　　她屏住呼吸，严格按照自己学习到的最佳参数进行冲煮。水温，研磨度，注水手法和时间，每一个细节都力求精准。
　　当咖啡液滴入分享壶，呈现出清澈的金黄色泽时，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她将咖啡倒入预热好的品尝杯，小心地啜吸。
　　瞬间，极其明亮的柑橘酸质在口腔中炸开，如同咬破一颗多汁的葡萄柚，紧接着，是柔和而馥郁的茉莉花、橙花的香气充斥鼻腔，body 丝滑如茶，尾韵带着蜂蜜般的清甜，悠长而持久。
　　太好喝了。
　　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极具震撼力的风味盛宴。每一个层次都如此清晰，如此协调，如此令人愉悦。
　　她怔怔地看着杯中剩余的咖啡液，心里涌上的不仅是品尝到美味咖啡的满足，更是一种……被美好事物深深打动的震撼。
　　原来，咖啡的世界，可以如此广阔，如此精妙。
　　她拿出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郑重地写下日期和豆子信息，然后开始记录自己的风味感受。笔尖划过纸张，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写完品尝笔记，她端起杯子，将剩下的一点咖啡慢慢喝完，感受着那美妙的余韵在口中一点点消散。
　　窗外，是寻常的城市夜景。
　　但她的心里，却仿佛被这支名为“瑰夏”的咖啡，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她窥见了窗外那片更加璀璨、更加迷人的星空。
　　原来，在告别了那段窒息的关系后，这个世界，还准备了如此多的、值得她去探索和感受的美好。
　　虽然微小，虽然需要她踮起脚尖才能勉强触碰。
　　但光是知道它们的存在，就足以让她觉得，活下去，似乎也不是一件那么糟糕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