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夏至的猫

21、第 21 章

　　瑰夏带来的震撼余波，在颜夕的心湖里荡漾了数日才渐渐平息。那不仅仅是一杯好喝的咖啡，更像是一次感官的启蒙，让她真切地触摸到了“精品咖啡”世界的门槛——一个追求极致风味、充满无限细节与可能性的领域。她将那页写得密密麻麻的品尝笔记交给Vivian时，Vivian只是快速扫了一眼，点了点头，没多做评价，但颜夕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类似“尚可”的意味。
　　这微小的肯定，像投入燃料中的一颗火星，让她内心那簇名为“求知”的火苗，燃烧得更旺了一些。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完成店里的工作和基础练习，开始更系统地去啃那本厚厚的咖啡百科，甚至在网上搜索一些SCA（精品咖啡协会）的初级课程大纲，对照着查漏补缺。她知道自己可能暂时没有金钱和时间去参加那些昂贵的认证培训，但至少，她可以自己先学着。
　　日子在忙碌与学习中悄然滑入六月。城市的暑气开始蒸腾，咖啡馆的冷饮订单明显增多。那几款季节性特调的研发进入了尾声，Vivian最终选定了两款上报，其中一款正是她自己调制的桂花乌龙冷萃。小薇的创意虽然落选，但她很快就被新饮品的上市准备吸引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地练习着拉花和组合步骤。
　　颜夕依旧是那个沉默的、主要负责基础饮品的店员。只是在偶尔需要她顶替制作特调时，她会比以往更加留意糖浆的用量、果汁的酸甜度与咖啡基底的融合情况。她依然缺乏创造的灵感，但在“执行”和“观察”上，她投入了更多的思考。
　　这天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袭击了城市。豆大的雨点猛烈敲打着咖啡馆的玻璃窗，外面瞬间模糊成灰蒙蒙的一片。街上的行人仓皇躲避，车辆拥堵，鸣笛声此起彼伏。店里的客人也因此多了起来，大多是进来避雨顺便点杯饮料的。
　　周叙深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但肩头和裤脚还是被斜扫的雨丝打湿了一片，显得有些许狼狈。他收起伞，站在门口的地垫上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乎满座的店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颜夕正在帮一位客人点单，看到他，动作没有停顿，只是眼神示意了一下稍等。
　　周叙深没有走向拥挤的客区，而是径直来到柜台前。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点单，而是等颜夕处理完上一位客人，才开口，声音比平时略显低沉：“大杯热美式，谢谢。另外……”他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现在方便制作吗？我需要等雨小一些。”
　　“可以的，请稍等。”颜夕转身开始操作咖啡机。她能感觉到他站在柜台前带来的无形压力，不同于其他顾客，这是一种存在感极强的、带着湿漉水汽和冷冽气息的靠近。
　　她专注地萃取浓缩，接热水。过程中，能听到他手机震动的声音，他接起，压低声音简短地说了几句，似乎是工作上的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挂断电话后，他便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窗外滂沱的雨幕上，侧脸线条在店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颜夕将做好的咖啡递给他。他接过，道了谢，却没有立刻离开去寻找座位——显然也没有空位。他就站在柜台旁边，靠着墙壁，小口地喝着咖啡，依旧望着窗外。
　　雨声哗啦，店内人声嘈杂，但他们所在的这一小方柜台区域，却仿佛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颜夕能清晰地听到他偶尔翻动手机屏幕的细微声响，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被雨水浸润后更显清冽的、带着一点点雪松味道的古龙水气息。
　　她低着头，假装忙碌地整理着台面上的器具，擦拭着已经光洁的台面，心里却有种莫名的、细微的不自在。不是讨厌，而是一种……被某种强大的、陌生的磁场无形中笼罩的感觉。
　　时间在雨声中缓慢流逝。店里的客人渐渐因为雨势减小而离开。周叙深杯中的咖啡也见了底。他转过身，将空杯放在柜台上的回收处。
　　“谢谢。”他再次道谢，目光落在颜夕正在擦拭吧台的手上，那双手指纤细，因为常年接触水和清洁剂，指关节处显得有些干燥。
　　颜夕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很深，像蕴藏着旋涡的潭水，让人看不透底。就在她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直接离开时，他却忽然开口，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你似乎，对咖啡很感兴趣？”
　　颜夕愣住了，擦拭的动作停在半空。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和他之间，除了那次钱包事件，从未有过工作之外的交流。
　　她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嗯，在学。”
　　周叙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缓缓道：“这条路，不容易。”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鼓励，也没有劝阻，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就像他之前说“多接触点东西，没坏处”一样。
　　颜夕的心脏莫名地紧了一下。她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手中微微潮湿的抹布，低声道：“我知道。”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变成了淅淅沥沥的余响。
　　几秒后，周叙深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未凌乱的西装外套。“雨小了，我先走了。”
　　“再见，周先生。”颜夕下意识地回应。
　　他微微颔首，撑开那把黑伞，步入了雨势渐收的朦胧街道。
　　颜夕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手里那块抹布已经被她无意识地攥得皱成一团。
　　“这条路，不容易。”
　　他的一句话，像一颗精准的石子，投入她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更深层的、关于未来的茫然与沉重。
　　她当然知道不容易。经济上的窘迫，知识上的匮乏，时间上的挤压，还有那如影随形、尚未完全摆脱的过去……每一样都像沉重的枷锁。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这双不算柔软、甚至有些粗糙的手。这就是她唯一的资本。
　　窗外的天空依旧阴沉，云层低压。
　　但雨，终究是快要停了。
　　颜夕用力将抹布在清水下冲洗干净，拧干，然后继续擦拭着吧台。
　　动作依旧沉默，却比刚才，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力道。
　　不容易，又如何？
　　她早已一无所有，除了这条看上去艰难，却至少是靠自己双脚走出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