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夏至的猫

19、第 19 章

　　了解归了解，动手尝试则是另一回事。特调饮品的世界对颜夕而言，像一本打开了一半的、充满奇异符号的天书，她能勉强辨认几个字符，却远未到能理解并书写自己篇章的程度。
　　Vivian 将一小部分用于测试的原料分给了他们，包括基础的冷萃咖啡浓缩液、几种口味的糖浆和一些辅料。午休或下班后的时间，吧台偶尔会变成一个小型的试验场。小薇兴致最高，按照配方比例调出一杯杯颜色缤纷的液体，然后拉着颜夕和阿哲品尝。
　　“颜夕，快尝尝这个，冷萃加荔枝糖浆和青柠汁，我觉得好喝！”小薇递过来一杯泛着浅粉光泽的饮料。
　　颜夕接过来，小心地喝了一口。强烈的荔枝人工香精味率先霸占了口腔，紧接着是青柠过于尖锐的酸，冷萃咖啡本身的醇厚风味几乎被完全掩盖，只留下一丝不和谐的苦底。她蹙了蹙眉，咽下去，客观地说：“荔枝味……有点太重了，盖过了咖啡。”
　　“啊？是吗？”小薇自己喝了一口，咂咂嘴，“我觉得还行啊，甜甜的。”
　　阿哲也尝了一口，面无表情地放下杯子：“香精味。青柠抢味。”
　　小薇垮下脸：“你们要求真高。”
　　颜夕看着那杯失败的试验品，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她知道自己没有小薇那种敢于随意搭配的勇气，也缺乏阿哲那种一针见血的敏锐度。她更像一个谨小慎微的学徒，遵循着已知的规则，不敢越雷池一步。
　　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记录特调信息的那几页，在小薇刚才尝试的配方旁边，写下了“风味失衡，咖啡被掩盖”的备注。
　　几天后的一个晚班，客人不多。阿哲在清理咖啡机，颜夕在做闭店前的整理。Vivian 拿着一个小的尝味杯走过来，里面是少量琥珀色的液体，递到颜夕面前。
　　“尝尝这个。”
　　颜夕有些疑惑地接过。杯子里的液体散发着一种清幽的、类似桂花的甜香，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茶感，和咖啡的醇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复杂而奇妙的前调。
　　她尝了一口。
　　入口是顺滑的、带着发酵酒香的冷萃基底，紧接着，那股清甜的桂花香气在口中弥漫开来，不是糖浆的甜腻，而是更接近天然花蜜的温润甘甜。尾韵则是一缕悠长的乌龙茶香，巧妙地中和了甜度，让整体口感层次丰富而平衡，咖啡的风味不仅没有被掩盖，反而在花香和茶香的衬托下，呈现出更圆润的质感。
　　“好喝。”颜夕放下杯子，由衷地说。这是她这几天来尝到的、唯一一款让她觉得所有元素和谐共处、甚至相得益彰的特调。
　　“我调的。” Vivian 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基底是那个水洗耶加冷萃，加了少量自制的桂花蜜，最后滴入几滴冷泡的凤凰单丛茶汤。”
　　颜夕愣住了。她看着 Vivian，第一次发现这位总是冷静到近乎严苛的店长，在咖啡之外，竟然也有这样细腻巧妙的心思。她用的不是现成的糖浆，而是自制的桂花蜜，还加入了茶汤来增加风味的层次和平衡感。
　　“风味搭配，不是简单的堆砌。” Vivian 看着她，眼神锐利，“要考虑到每种食材的特性，找到它们之间的连接点和平衡点。咖啡是主体，其他是衬托，不能喧宾夺主，但要能增色。”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颜夕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你有耐心，肯钻研，这是好事。但有时候，也需要跳出条条框框，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和心口，“去感受，去想象。”
　　Vivian 说完，便转身去核对今天的营业报表了。
　　颜夕站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那个尝味杯的微凉触感。口腔里，那复杂而和谐的风味仿佛还在萦绕。
　　跳出条条框框……去感受，去想象……
　　这对她来说，太难了。过去六年的生活，就是最大的条框，将她牢牢束缚在取悦一个人、等待一个人、最终被那个人抛弃的剧本里。她习惯了揣测，习惯了迎合，习惯了在既定的轨道上小心翼翼地行走，早已遗忘了“想象”和“感受”属于自己的世界是什么感觉。
　　下班后，她独自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晚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吹拂着路边的香樟树，发出沙沙的声响。她路过一个水果摊，看到灯光下色泽金黄、散发着浓郁甜香的芒果，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想起那本咖啡品鉴书上提到过，某些日晒处理的咖啡豆会带有热带水果的风味。又想起之前搜索资料时，看到过有人尝试将芒果与冷萃咖啡结合。
　　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念头，像黑暗中闪烁的萤火，在她脑海里亮了一下。
　　芒果……和咖啡？
　　她站在摊前，犹豫了几分钟。最终，她买了一个最小的、熟透了的芒果。
　　回到出租屋，她没有立刻去看书或练习。她将芒果洗净，削皮，取出果肉，用勺子压成泥。金黄色的果泥散发着甜腻诱人的香气。她拿出自己带回来的一点冷萃咖啡浓缩液，按照一个极其粗略的比例，将少量咖啡液与芒果泥混合在一起。
　　颜色变得有些浑浊。她搅拌着，心里完全没底。这更像是一种孩子气的、毫无章法的胡乱尝试。
　　她用指尖沾了一点混合液，小心翼翼地尝了尝。
　　入口是芒果极其霸道、直接的甜，几乎瞬间覆盖了所有味蕾。但紧接着，咖啡的醇苦和微酸缓缓浮现，与芒果的甜味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拉扯和对抗。味道很怪，并不和谐，甚至可以说有点难喝。
　　失败了。
　　颜夕看着碗里那团橙黄色的混合物，却没有感到多少沮丧。
　　至少，她尝试了。
　　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那个“跳出条框”的、属于自己的、微小而笨拙的念头，她真的去实践了。
　　她将失败的混合物倒进垃圾桶，清洗干净碗勺。
　　窗外的月色很好，清辉洒在窗台上。
　　她知道，自己离真正理解风味搭配还差得很远很远。
　　但今晚，她至少，朝着那个需要“感受”和“想象”的方向，迈出了歪歪扭扭的、属于她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