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夏至的猫

17、第 17 章

　　书本上的知识像一块块散落的拼图，需要现实的触感才能拼接成型。颜夕开始带着那本厚厚的咖啡百科和品鉴入门书上班，利用午休或没有顾客的零碎时间翻阅。书页很快因为频繁的翻动而微微卷边，空白处添上了更多她自己的疑问和注解。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完成点单和制作流程。当Vivian让她负责一些简单的手冲订单时，她会比以往更加留意每一个环节。水温是否严格控制在所需范围？研磨度是否与豆子特性匹配？注水的手法是否足够稳定，能否让粉层均匀浸润？
　　一次，一位熟客点了店里的招牌手冲“耶加雪菲·果丁丁”。颜夕按照标准流程操作，但在注水时，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有些酸麻，水流出现了细微的波动。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次萃取可能不够理想。
　　果然，将咖啡端给客人后，那位平时很随和的中年男人品尝了一口，微微蹙了下眉，虽然没说什么，但放下杯子后，没有再像往常那样慢慢品味，而是很快起身离开了。
　　颜夕看着那杯几乎没怎么动的咖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不是委屈，也不是害怕被责怪，而是一种清晰的、源于专业层面的挫败感。她知道，是自己的技术不过关，浪费了豆子，也辜负了客人的期待。
　　她默默走过去，端起那杯咖啡，没有立刻倒掉。她走到员工休息区，拿出自己的小品尝杯，倒了一点，小心地尝了一口。
　　尖酸，body单薄，余韵短促带着涩感。和她之前练习时失败的很多次味道很像。培训时林老师的话在耳边响起：“萃取不足……风味发展不完全……”
　　她拿出笔记本，记录下这次失败的情况：豆子，参数，以及自己察觉到的问题——注水不稳，可能造成部分区域萃取不足。
　　Vivian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她笔记本上的记录和那杯失败的咖啡，语气平淡：“知道问题在哪了？”
　　颜夕点了点头。
　　“知道了就记住。”Vivian没有多说，转身去忙了。
　　这种直接的、对事不对人的态度，反而让颜夕更能接受。失败不再是模糊的“我不行”，而是具体的“注水不稳导致萃取不足”。有了具体的原因，就有了改进的方向。
　　她开始更加苛刻地要求自己练习。下班后，只要不是太晚，她都会留在店里练习半小时手冲。用的自然是店里提供的练习豆，但她每一次都像对待正式订单一样认真。她反复调试磨豆机，尝试不同的水温，强迫自己稳定手臂，寻找那种“用身体带动”的流畅感。
　　阿哲有时会在一旁默默看着，在她明显偏离时，会简短地提醒一句：“水流，快了。”或者“中心，水积多了。”
　　他的指点依旧惜字如金，却总能切中要害。颜夕发现，他虽然沉默，但观察极其敏锐，对咖啡粉与水接触时的状态有着近乎直觉的把握。
　　这天晚上，颜夕在练习一支日晒的希达摩。她调整了参数，试图突出它的甜感和发酵风味。注水时，她格外注意水流的稳定和绕圈的均匀。当咖啡液滴入分享壶，呈现出深邃的琥珀色，散发着浓郁的莓果和酒类发酵的香气时，她心里有了一丝微弱的期待。
　　她将咖啡倒入品尝杯，小心地啜吸。
　　饱满的甜感率先涌上，紧接着是复杂的莓果酸质，body厚重顺滑，余韵带着一丝朗姆酒般的发酵感，悠长而迷人。
　　成功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又喝了一口。味道层次丰富，平衡感很好，几乎挑不出明显的缺陷。这比她之前练习冲煮出的任何一杯都要好。
　　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阿哲。
　　阿哲正看着她，接触到她的目光，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那一刻，颜夕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炸开，不是狂喜，而是一种混合着巨大释然和微弱骄傲的暖流，迅速涌向四肢百骸。她紧紧握着尚且温热的品尝杯，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做到了。
　　不是靠运气，是靠一次次失败积累的经验，靠书本知识的指引，靠旁人不经意的提点，更靠她自己不肯放弃的、一遍又一遍的练习。
　　这杯成功的咖啡，不会改变她店员的身份，不会增加她的薪水，甚至除了她和阿哲，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但对她而言，这杯咖啡的意义，远超一切。
　　它证明了她选择的这条路，虽然艰难，虽然漫长，但只要坚持走下去，脚下确实会偶尔出现坚实的土地，前方也确实会透出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星光。
　　她将那杯咖啡小口小口地喝完，感受着那美妙的风味在口腔中慢慢消散，如同一个短暂却值得铭记的奖励。
　　收拾好器具，关掉店里的灯。走出咖啡馆，夜风带着凉意，她却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抬头望去，城市的夜空依旧被光污染笼罩，看不到星星。
　　但她心里，似乎自己点亮了一盏小小的、微弱却坚定的灯。
　　照亮着脚下这一小步，也映照着前方那依旧漫长、却似乎不再那么令人恐惧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