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夏至的猫

16、第 16 章

　　回到日常的咖啡馆，像从一场高强度、高浓度的梦境跌回现实。培训中心里那些密集的风味轰炸和理论灌输，被前台点单的“中杯拿铁谢谢”和收银机清脆的提示音迅速冲淡、覆盖。颜夕换回那身熟悉的制服，系上围裙，重新站回柜台后，仿佛那两天的培训只是一段被强行插入的、不甚真实的插曲。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当早高峰的顾客点完单，等待制作时，她会不自觉地多留意一下咖啡机萃取时流出的油脂颜色和状态。当清洗使用过的手冲器具时，她会下意识地闻一下残留的咖啡粉渣，试图捕捉那一闪而过的、微弱的气息。甚至在给小薇的拿铁拉花时，看着那白色的奶泡与深褐色的浓缩咖啡融合，她脑子里会莫名闪过风味轮上“坚果”、“可可”那几个词汇。
　　这种下意识的联想，像一种无声的渗透，缓慢地改变着她与眼前这份工作的关系。它不再仅仅是机械的重复劳动，里面开始掺杂了一点需要动用感官和思考的、细微的挑战。
　　Vivian在她回来后的第一次班后简会上，提了一句：“培训笔记整理一下，有空可以跟阿哲和小薇分享一下基础的东西。”语气寻常，像在交代一项普通工作。
　　颜夕点了点头。分享？她觉得自己学到的那点皮毛，实在不足以“分享”。她更多的是困惑和亟待填补的空白。
　　这天下午，客流稀少。阿哲在调试一台新到的磨豆机，反复测试着不同刻度下咖啡粉的粗细和萃取时间。颜夕做完手头的清洁，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称豆，研磨，布粉，压粉，萃取，观察流速和状态，品尝，记录参数……动作严谨而沉默。
　　颜夕看着浓缩咖啡从手柄中流出的状态，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带着点不确定：“这个流速……是不是有点快？粉可能……粗了？”
　　阿哲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停下萃取，重新称了一份豆，将磨豆机刻度调细了一格。再次萃取，深褐色的咖啡液如丝缎般缓缓流出，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他接了一小杯，尝了一口，然后看向颜夕，点了点头：“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颜夕心里微微动了一下。不是赞许，而是一种确认。确认她的观察，至少方向是对的。这种基于一点点刚刚学到的、还极其浅薄的知识而做出的判断，被现实验证了的感觉，带着一种微弱的、却实实在在的成就感。
　　她鼓起勇气，拿出培训时记的笔记本，翻到关于研磨度与萃取关系的那一页，指给阿哲看：“培训老师说，研磨太粗，水通过太快，容易萃取不足，味道会尖酸单薄……”
　　阿哲凑过来，看着她那写得密密麻麻、还有些凌乱的笔记，沉默地看了片刻，然后指了指其中一个参数：“这个，适用深烘豆。我们店用的中浅烘多，参数要调整。”
　　他难得地说了一长串话，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
　　颜夕赶紧拿起笔，在旁边备注下来。
　　小薇也好奇地凑过来，看着笔记本上那些复杂的图表和术语，吐了吐舌头：“哇，颜夕，你去培训了两天，感觉像换了个人似的，这么专业了？”
　　颜夕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只是……刚知道一点皮毛。”
　　她知道，自己离“专业”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这一句来自阿哲的确认，一次基于新知识的、成功的微小观察，像在黑暗中摸索时，脚下偶尔触碰到的一块坚实石头，虽然不能照亮前路，却让她知道，自己走的方向，或许没有错。
　　下班后，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一家大型书店，在咖啡类书籍的区域徘徊了很久。培训教材上的知识太过浓缩，她需要更系统、更基础的读物。她挑了一本最厚的、带有大量图片的咖啡百科，和一本关于咖啡风味品鉴的入门书。看着价格标签，她犹豫了几分钟，最终还是拿着它们走向了收银台。这笔开销，对她目前的经济状况来说，不算小。但想到那两天空白和挫败的感受，她觉得这钱必须花。
　　抱着沉甸甸的书回到出租屋，她坐在书桌前，翻开了那本厚厚的百科。彩色的图片，清晰的排版，从咖啡的历史、种植、处理法到烘焙、研磨、冲泡，一一罗列。比起培训教材的艰涩，这些图文并茂的内容显得友好了许多。
　　她看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读，遇到不懂的名词就记下来，准备下次有机会问Vivian或者阿哲。台灯的光晕笼罩着她专注的侧脸和面前摊开的书本，房间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偶尔，她会抬起头，看着玻璃板下那张“最佳潜力奖”的奖状，和旁边贴着的、写满了练习参数的便签纸。
　　路还很长，也很窄。她拥有的时间、金钱和天赋都极其有限。
　　但此刻，抱着这本沉甸甸的书，感受着里面蕴藏的、等待她去探索的广阔世界，她心里那种因为未知而产生的恐慌，似乎被一种更为具体的、想要去“弄懂”的渴望，取代了一部分。
　　她不再仅仅是那个被命运推着走、只能被动承受的颜夕。
　　她开始主动地，伸出手，去触碰，去学习，去试图理解这个她赖以生存的、关于咖啡的、微小却深邃的世界。
　　哪怕进度缓慢如蜗牛。
　　哪怕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但至少，她手中，有了一本可以翻阅的地图。
　　窗外的夜色深沉，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
　　在这个小小的、简陋的出租屋里，一盏灯，一个人，一本书，构成了一个安静却充满内在张力的世界。
　　属于颜夕的、缓慢而坚定的重建，正在以另一种方式，悄然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