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夏至的猫

13、第 13 章

　　那张印着“最佳潜力奖”的奖状，被平平整整地压在书桌的玻璃板下，上面覆盖着几张写满咖啡参数和风味笔记的便签。它没有改变颜夕的生活轨迹，依旧是在出租屋、咖啡馆和公交线路之间循环。但它像一枚小小的书签，标记了一个节点——那个她曾鼓起勇气站上陌生赛场，并且没有被彻底否定的节点。
　　店里的气氛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小薇看她的眼神多了点佩服，偶尔会缠着她问一些手冲的技巧，虽然颜夕觉得自己并没什么可教的。Vivian在安排工作时，会偶尔将一些需要稍细致操作的、非高峰期的简单手冲单子交给她。就连一向沉默的阿哲，在她练习时，会多停留片刻，指出的问题也更具体了些。
　　“粉层塌陷太快，可能是研磨度或者注水手法问题。”
　　“这支豆子酸质明亮，可以试试降低一点水温，突出甜感。”
　　颜夕依旧话少，只是更认真地去听，去尝试，然后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下要点。她知道自己离“优秀”还差得很远，那个“潜力奖”更像是一个善意的提醒，提醒她脚下有一条可以继续往前走的路，而不是终点。
　　周先生依旧是早班的常客。他似乎并不知道颜夕参加了比赛，或者知道了也并不在意。他接过咖啡时道谢的语气，目光掠过的角度，都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颜夕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纯粹的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那点因为一支烫伤膏和一句建议而产生的微小波澜，早已平息在日复一日的平淡里。
　　这天下午，Vivian叫住了刚做完一批手冲练习的颜夕。
　　“总部那边有个基础的杯测与感官校准培训，名额不多，我们店分到一个。”Vivian看着她，语气平淡，“你有兴趣吗？”
　　颜夕擦拭着分享壶的手顿住了。杯测培训？她想起之前Vivian带着她和阿哲进行的那次简单杯测，那种强烈的、难以分辨的复杂风味对她而言依旧是个挑战。
　　“我……可能还不行。”她下意识地想要退缩。那种需要敏锐感官和专业知识的事情，她觉得离自己太远。
　　“培训就是给‘不行’的人准备的。”Vivian的话直接得近乎冷酷，“时间是下周三周四，两个全天，算公假，不影响全勤。去的话，明天给我答复。”
　　Vivian说完就走开了，没有给她更多犹豫的时间。
　　颜夕站在原地，手里冰凉的分享壶仿佛有了重量。公假，培训。这意味着她需要暂时离开熟悉的工作环境，去一个更陌生的地方，面对更专业的知识和可能更优秀的人。那种面对未知的恐慌感再次攫住了她。
　　下班回到出租屋，她看着玻璃板下那张“最佳潜力奖”的奖状。潜力……如果不去接触更广阔的东西，潜力永远只是潜力，最终会随着时间枯萎。
　　她想起了在医院醒来时，那种万念俱灰的空洞。
　　想起了拖着行李箱走出别墅时，那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想起了在咖啡馆试工时，那种手忙脚乱的生涩。
　　也想起了站在比赛操作台前，那种忘却一切的专注。
　　每一次，迈出那一步，似乎都比停留在原地，要好那么一点点。
　　她打开电脑，搜索了关于杯测培训的信息。看着屏幕上那些关于风味轮、感官分析、三角测试等陌生的术语，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关上网页。
　　她拿起笔，在便签纸上写下：
　　“去？”
　　“不去？”
　　两个字，并列着，像摆在她面前的两条路。
　　一条是安稳的，熟悉的，停留在目前的舒适区（如果这能被称为舒适的话），继续做着熟练的店员工作，拿着微薄的薪水，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存。
　　另一条是充满不确定的，需要再次挑战自己薄弱环节的，可能会暴露更多无知和笨拙的。
　　她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市的光污染将天空染成不变的橙红。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方向和目标，只有她，还在这方寸之地挣扎徘徊。
　　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丝清醒的刺痛。
　　然后，她转身走回书桌前，拿起笔，在“去？”那个问号上，用力地画了一个圈。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一种决心的宣誓。
　　第二天早班，她将填好的培训报名表交给了Vivian。
　　Vivian接过，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嗯，知道了。培训地址和注意事项晚点发你。”
　　“谢谢店长。”颜夕低声说。
　　周先生来买咖啡时，她依旧平静地完成点单、制作、递送的过程。只是在将咖啡递给他的那一刻，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他知道她又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路，会怎么想？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按了下去。他怎么想，与她无关。她做出这个决定，不是为了证明给任何人看，只是为了对得起玻璃板下那张轻飘飘的奖状，对得起内心深处那点不肯彻底熄灭的、微弱的光。
　　培训的日子在下周。
　　还有几天时间可以准备。
　　颜夕打开那个崭新的、作为奖品的手冲壶，接上水，开始又一次的练习。这一次，她的动作依旧生涩，但眼神里，多了几分面对挑战的沉静。
　　她知道前路艰难。
　　但既然选择了往前走，就不能再回头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