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夏至的猫

12、第 12 章

　　比赛场地设在区域总部楼下的一间开放式培训室内。明亮的灯光，整齐排列的长桌，上面摆放着统一规格的手冲器具和电子秤，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和消毒水混合的、略显严肃的气味。参赛的店员来自附近几家分店，大约十几个人，大多年轻，脸上带着或紧张或兴奋的神色。小薇不停地搓着手，低声对颜夕说：“完了完了，我好紧张，手都在抖。”
　　颜夕安静地站在分配给她的操作台前，编号是7。她看着面前光洁的滤杯、分享壶和手冲壶，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带着沉闷的回响。她深呼吸，试图平复，但收效甚微。这种置身于众人目光之下的感觉，让她极度不适，胃部隐隐抽搐。
　　评委席上坐着三位，两位是总部负责培训的老师，另一位是区域经理。Vivian作为店长，也坐在一旁观赛。颜夕甚至不敢往那个方向看。
　　比赛规则很简单，在规定时间内，用指定的同一款水洗耶加雪菲咖啡豆，完成一次手冲萃取，由评委盲测打分。
　　抽签决定了操作顺序，颜夕排在中间靠后。这既是折磨，也是喘息。她看着前面的选手一个个上台，有的动作流畅自信，有的略显紧张但步骤完整。水流声，磨豆声，以及评委偶尔低声交流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被放大，敲击着她的耳膜。
　　小薇在她前面几个上场，表现得中规中矩，下台后长长舒了口气，对颜夕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时间一点点流逝，越来越接近她的号码。那种想要临阵脱逃的冲动再次强烈地涌上来。她甚至开始在心里罗列逃跑的理由：身体不舒服，状态不好，反正也赢不了……
　　“7号选手，颜夕。”
　　机械的报号声响起。
　　颜夕的呼吸一滞。她抬起头，感觉所有的目光似乎都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皮肤泛起一阵针刺感。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了操作台前。
　　灯光打在操作台上，有些刺眼。她拿起指定的那包咖啡豆，撕开封装，豆子干燥的窸窣声在她听来格外清晰。她的手心沁出薄汗。
　　称豆。她的手依旧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电子秤的红色数字跳动了几下才稳定。磨豆。机器的轰鸣声短暂地隔绝了外界。
　　开始吧。她对自己说。
　　温热滤纸和分享壶，倒入咖啡粉。她拿起手冲壶，里面的热水是她刚才按照自己练习时习惯的温度接好的。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阿哲说的“手腕放松，用身体带动”，回想那些独自练习到深夜的片段，回想周先生那句平淡的“多接触点东西，没坏处”。
　　第一段注水，闷蒸。水流接触粉层，棕色的粉末开始鼓起，释放出带着花果香气的泡沫。她看着那团泡沫，心神稍微凝聚了一些。
　　第二段注水，正式萃取。她控制着手臂，努力让水流保持稳定，划着圈，尽量均匀地浸润所有咖啡粉。手臂依旧僵硬，水流偶尔还是会细微地晃动，不如阿哲那样平稳，也比不上前面一些表现优秀的选手。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慌乱，只是专注地看着粉层的变化，听着水流的声音，感受着时间的流逝。
　　这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模糊了。评委的目光，其他选手的存在，甚至对结果的恐惧，都暂时退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滤杯，这些翻滚的咖啡粉，和手中那把需要她掌控的壶。
　　萃取完成。她放下手冲壶，按下计时器。时间控制在两分钟左右，符合她练习时的参数。她将分享壶里的咖啡液轻轻摇晃了几下，然后倒入三个准备好的小品尝杯中。
　　整个过程，她没有抬头看任何人，只是沉默地完成每一个步骤。动作算不上优美，甚至带着点生涩的笨拙，但有一种异乎寻常的专注和认真。
　　将咖啡端到评委席时，她的手才后知后觉地又开始微微发抖。
　　评委们依次拿起杯子，观察色泽，嗅闻香气，然后品尝。他们的表情专业而平静，看不出任何倾向。颜夕垂手站在一旁，等待着宣判。
　　短暂的品尝和记录后，主评委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颜夕如蒙大赦，快步走回自己的位置。直到坐下，她才感觉到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腿也有些发软。
　　“怎么样怎么样？紧张死我了！”小薇凑过来小声问。
　　颜夕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脱：“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完成了。没有出现把水洒出来或者打翻器具之类的重大失误，这就已经超出了她最初的预期。
　　剩下的选手陆续完成比赛。所有评分需要汇总统计，现场宣布结果。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颜夕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因为用力握紧而指节泛白的手。她不再去想结果，只是反复回味着刚才站在操作台前的那一刻。那种全身心投入、暂时忘却一切的感觉，陌生，却并不糟糕。
　　终于，评委站了起来，手里拿着结果名单。
　　“下面宣布本次手冲咖啡比赛的结果。第三名，3号选手，李默……”
　　一阵掌声。
　　“第二名，9号选手，王哲……”
　　阿哲得了第二。颜夕并不意外，他确实有那个实力。
　　“第一名……”
　　颜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明知不可能，但某种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还是悄然滋生。
　　“第一名，5号选手，张悦。”
　　掌声再次响起。获奖者上台领奖，脸上洋溢着笑容。
　　没有她的名字。
　　意料之中。颜夕轻轻吐出一口气，说不上是失落还是解脱。她甚至没有进入前三。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领奖台。
　　就在她以为一切已经结束时，那位主评委再次开口。
　　“另外，我们评委会一致决定，增设一个‘最佳潜力奖’，以鼓励在比赛中展现出专注态度和明显进步空间的选手。”评委的目光扫过台下，最终停留在颜夕的方向，“这个奖项，授予7号选手，颜夕。”
　　颜夕愣住了。
　　小薇用力推了她一下，低呼：“颜夕！是你！快上去啊！”
　　她几乎是懵懂地站起身，在周围零星但善意的掌声中，走向前方。她从评委手中接过一张奖状，还有一个印着品牌logo的、装着一套入门级手冲器具的礼盒。
　　“你的萃取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水流的稳定性，风味的把握，都欠缺火候。”主评委看着她，语气严肃，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但是，你在操作过程中的专注度，和对每个步骤的认真态度，我们看到了。保持下去。”
　　颜夕握着那张轻飘飘的奖状，指尖感受到纸张的粗糙。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最终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回到座位，小薇兴奋地翻看着她的奖状和礼盒。“最佳潜力奖哎！颜夕你真棒！”
　　颜夕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奖状上，“最佳潜力奖”几个字是打印的，下面是手写的她的名字——颜夕。
　　这不是第一名，甚至不是正式的名次。这只是一个安慰性质的鼓励。
　　但对她而言，这轻飘飘的一张纸，却比任何东西都有分量。
　　它不是在肯定她做到了多好，而是在肯定她——敢于尝试，并且，在尝试中，展现出了某种可以被期待的“可能”。
　　回去的公交车上，她抱着那个装着器具的礼盒，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她没有笑，但一直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
　　回到出租屋，她将奖状仔细地、平平地压在了书桌的玻璃板下。然后，她打开那个礼盒，里面是崭新的滤杯、分享壶和手冲壶。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陶瓷滤杯表面。
　　这一次，触感不再是陌生和抗拒。
　　窗外，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颜夕知道，她的人生，并不会因为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奖项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比如，她似乎，稍微看清了一点，那个被命名为“潜力”的、模糊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