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夏至的猫

11、第 11 章

　　决定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更为具体和磨人的焦虑。填完报名表的第二天，颜夕就开始后悔了。那种熟悉的、面对未知和可能到来的失败而产生的恐慌感，像潮水般漫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尤其是在早高峰手忙脚乱之后，看着那份被她放在背包夹层、几乎要被她揉皱的器材清单，她只觉得一阵无力。
　　练习？她连最基础的水流控制都做不到。
　　Vivian说到做到，在下午客流较少的时段，将一套备用的手冲器具和一小包练习用的咖啡豆放在了她面前。“先用这个练，豆子不算在损耗里。”她的语气公事公办，没有给颜夕任何压力，但也没有多余的鼓励。
　　颜夕看着那套光洁的V60滤杯、云朵壶和电子秤，像看着一堆烫手的山芋。小薇凑过来，兴致勃勃：“颜夕，快试试！让我也见识见识。”
　　在小薇好奇的目光和阿哲偶尔扫过的沉默注视下，颜夕硬着头皮开始了第一次尝试。她按照网上搜来的教程，一步步操作。称豆，手抖了一下，刻度跳了跳。研磨，粉末粗细是否合适，她毫无概念。注水时，更是灾难。手臂僵硬，水流忽大忽小，断断续续，完全无法均匀地浸润所有咖啡粉。要么中心注水过多，边缘的粉还是干的，要么水流太大，冲破了粉层，弄得滤杯边缘都是狼狈的泡沫。
　　最后出来的咖啡液，颜色浅淡，味道尖酸寡薄，带着一股未充分萃取的生涩感。
　　“呃……”小薇尝了一小口，表情微妙地扭曲了一下，勉强笑道，“第一次嘛，很正常，很正常。”
　　颜夕看着分享壶里那杯失败的产物，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将它倒掉，清洗器具。指尖触碰着微温的陶瓷，那种无力感更重了。她果然不行。
　　接下来的几天，只要有机会，她就会强迫自己练习。过程依旧磕磕绊绊。水流控制不好，萃取时间把握不准，对风味更是毫无头绪。她像一头困兽，在吧台后那片小小的空间里，与那些咖啡粉和水流较劲，每一次失败，都像是在印证她内心深处那个“你不行”的声音。
　　这天傍晚，她又一个人在练习。店里只剩下她和正在盘点物料的阿哲。她专注地盯着滤杯里的粉层，试图让水流更稳定一些，手臂因为长时间紧绷而微微发酸。然而水流还是不受控制地偏了一下，冲到了滤纸边缘，发出噗嗤的轻响。
　　她沮丧地停下，看着又一次失败的萃取，几乎想要放弃。
　　一直沉默的阿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她旁边。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那些器具上，声音很低，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沙哑：“手腕放松，用身体带动，不是只动手臂。”
　　颜夕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向他。阿哲在店里是出了名的沉默，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几乎不主动说话。
　　见她没反应，阿哲拿起旁边另一个闲置的手冲壶，接了点热水，示范了一下。他的动作并不花哨，甚至有些笨拙的生硬，但水流却稳定而均匀，划着圈，缓慢地注入虚设的滤杯中。“像这样，找到自己的节奏。”他做完，放下壶，又补充了一句，“水温……也重要。”
　　他说完，不等颜夕道谢，便转身又回去继续盘点物料了，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颜夕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壶。她回想了一下阿哲刚才的动作，试着放松紧绷的肩膀和手腕，用身体微微前倾的力道去带动手臂。
　　再次注水。水流依旧不算完美，但似乎……比之前稳定了一点点。至少，没有再次冲到滤纸边缘。
　　这微小的进步，像黑暗房间里突然透进的一丝极细的光线，虽然微弱，却让她快要熄灭的心火，又重新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阿哲操作，虽然他还是很少说话，但偶尔在她练习时，会简短地指出一两个关键点——“粉磨细了点”或者“这次水有点凉”。他的指导直接而实用，不带任何情绪，反而让颜夕更容易接受。
　　她也不再仅仅埋头苦练，开始利用一切碎片时间恶补咖啡知识。那本总部下发的咖啡知识手册被她翻得起了毛边，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她甚至用自己那台旧笔记本电脑，搜索各种手冲教学视频，一遍遍地看，暂停，模仿。
　　进步是缓慢的，几乎以毫米计。有时甚至会觉得退步。但颜夕没有再说出“放弃”两个字。每当那种熟悉的自我怀疑涌上来时，她会用力抿紧嘴唇，清洗器具，然后重新开始。
　　有一次，她在练习时，周先生来了。不是他通常出现的时间。他似乎是来见人，在靠里的卡座和一个穿着商务装的男人低声交谈着。颜夕正专注于一次注水，没有注意到他。
　　当她完成一次相对流畅的萃取，正准备记录时间时，下意识抬眼，正好对上卡座那边周先生投来的目光。他不知道看了多久，目光平静，在她脸上和她面前的手冲器具上短暂停留，然后便自然地移开，继续与对面的人交谈，仿佛只是无意间扫过店内的一个寻常角落。
　　颜夕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感到窘迫或慌乱，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品尝了自己刚刚冲煮出的咖啡。
　　味道依旧不算好，酸质突出，醇厚度不足。但她能分辨出，比第一次那杯难以入口的液体，已经好了太多。
　　她拿出一个笔记本——这是她最近才开始用的，记录每次练习的参数和简单的风味感受。今天这一杯，她在本子上写下：
　　水温92℃，粉量15g，研磨度（店磨机刻度4），萃取时间2分10秒。
　　风味：柑橘酸明显，body薄，余韵短，有涩感。
　　字迹工整，记录客观。
　　合上本子，她将失败的咖啡倒掉，清洗器具。动作依旧沉默，但眉宇间那抹因长期压抑而形成的郁结，似乎被这种专注于具体事务的投入，冲淡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比赛的日子一天天临近。
　　恐惧还在，但它不再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而更像是一个需要她一步步去攀爬的坡道。她知道自己的能力边界在哪里，知道自己很可能折戟沉沙。
　　但至少，这一次，她是看着那个坡道，而不是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