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夏至的猫

10、第 10 章

　　周先生那句话，像一粒被风吹进石缝的种子，落在颜夕心间那片贫瘠的硬土上，悄无声息，却也无法轻易拂去。她没有立刻做出决定，报名表在员工休息区的小桌上放了几天，她每次路过，目光都会下意识地掠过，然后又迅速移开。
　　“多接触点东西，没坏处。”
　　这句话反复在她脑海里回响，平淡，不带任何强迫，却像一根极细的丝线，缠绕着她，让她无法像之前那样干脆地彻底否定自己。
　　她开始在不忙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观察阿哲操作手冲咖啡。看他如何精准地称量咖啡豆，如何细致地研磨，如何用热水温湿滤纸和分享壶，最后，如何控制水流，均匀地、缓慢地浸润咖啡粉，看着粉层慢慢鼓起，像一朵棕色的蘑菇云，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整个过程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美感，安静，专注，与快餐式咖啡的喧嚣匆忙截然不同。颜夕看着，心里那点被压抑的好奇，像蛰伏的幼芽，悄悄顶开了些许泥土。
　　小薇最终还是咬着牙填了报名表，用她的话说，“重在参与，万一走狗屎运呢？”她把表格拍在Vivian桌上时，看到颜夕空着的手，忍不住问：“颜夕，你真不报啊？试试嘛，又不会少块肉。”
　　颜夕低着头擦拭着刚刚洗好的量杯，水流声哗哗地响，她没有回答。
　　晚上回到出租屋，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打开电脑看教程，而是坐在书桌前，对着空白的墙壁发了一会儿呆。床头那张“江临，我不要你了”的便签，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这几个月，她拼尽全力，也仅仅是在生存的边缘站稳了脚跟。她学会了做咖啡，记住了客人的喜好，拿到了那份微薄的薪水，能够支付房租和饭钱。她像一只受伤的兽，舔舐着伤口，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方寸之间的安宁。任何向外探索的举动，都意味着可能打破这种脆弱的平衡，意味着可能再次面对失败和审视。
　　她害怕。
　　害怕自己笨手笨脚，在众目睽睽下出丑。
　　害怕投入了精力，却得不到任何结果。
　　害怕那种熟悉的、被否定和被轻视的感觉。
　　可是……一直这样缩在壳里，就是安全的吗？
　　她想起周先生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他没有鼓励她，也没有期待她，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仿佛在他眼里，她去尝试，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勇气。
　　这种“理所当然”，莫名地刺痛了她，也……隐隐地，撬动了她。
　　第二天早班，周先生依旧准时出现。颜夕在将咖啡递给他时，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垂着眼，没有看他，但在完成交易的那一刻，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谢谢。”
　　周先生接过咖啡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极细微的停顿，随即他如常地道谢，转身离开。
　　颜夕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也不知道他是否明白这句没头没尾的“谢谢”指向何处。她只是觉得，说出这两个字后，胸腔里那股莫名的滞涩感，似乎通畅了一些。
　　午休时间，她没有和小薇一起看手机闲聊，而是走到Vivian面前。
　　Vivian正在核对昨天的进货单，抬头看她：“有事？”
　　颜夕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在身侧悄悄蜷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店长……那个比赛，我想……试试。”
　　Vivian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惊讶，也没有赞许，只是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的报名表递给她：“填好给我。比赛用的豆子和器具清单在这里，有时间可以提前练习，店里的器材非营业高峰期可以借用。”
　　“谢谢店长。”颜夕接过表格和清单，纸张边缘被她捏得有些发皱。
　　拿着报名表回到休息区，小薇凑过来，惊讶地睁大眼睛：“哇！颜夕你终于想通啦！”
　　颜夕没有回应她的兴奋，只是低头看着表格上需要填写的个人信息。姓名，年龄，所在门店……
　　她拿起笔，笔尖在“姓名”一栏上方悬停了片刻，然后，落了下去。
　　颜夕
　　两个字，写得缓慢而用力。
　　当她写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恐惧和微弱决心的战栗感，从指尖蔓延开来。
　　她知道自己很可能第一轮就会被淘汰，知道这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内部比赛，知道即使拿了名次，也不会立刻改变她窘迫的现状。
　　但这是她离开江临后，第一次，主动地，为自己选择去面对一个不确定的挑战。
　　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也不是为了追逐什么遥不可及的目标。
　　仅仅是因为，有人用平淡的语气告诉她，“多接触点东西，没坏处”。
　　仅仅是因为，她内心深处，那一点点不甘永远沉寂的死灰，似乎，冒出了一星半点的、微弱的火星。
　　她将填好的表格交给Vivian，然后拿起那份器材和豆子清单，走到摆放手冲器具的角落。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光滑的分享壶和滤杯上，反射出一点清冷的光。
　　颜夕伸出手，轻轻触碰那冰凉的陶瓷滤杯。
　　路的尽头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至少，她迈出了走向那条路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