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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喜欢,会害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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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呀,”小满缩了缩脖子,“说您这是……仰慕沈姑娘的才华品性,想亲近学习。”
楚昭气得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凳,结果疼得自己龇牙咧嘴:“胡扯,我那是想娶她。娶,懂吗?就像我爹娶我娘那样,是要过一辈子的。”
小满吓得脸色发白,赶紧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小姐,您可小点声,这话不能乱说。这、这世上哪有女子娶女子的道理?要被人当成失心疯的。”
“怎么没有?”楚昭梗着脖子,“我喜欢她,她……她说不定也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律法又没写不行!”
“律法是没写,可……可人言可畏啊小姐。”小满急得直跺脚,“沈姑娘那样的人家,最重名声了。您这样嚷嚷,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最后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猝不及防浇在楚昭头上。
她愣在原地。
火坑?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
她只是觉得喜欢就要说出来,就要去追,就像她想要什么东西,从来都是直接去拿一样。
可沈清辞……不是东西。
她是活生生的人,是书香门第精心呵护长大的明珠,有着最清雅的名声和最规矩的人生。
自己的喜欢,那些轰轰烈烈的追逐,在旁人眼里是笑话,是麻烦,是“不懂事的朋友谊”。
可如果被当真了,被戳破了那层“朋友”的遮羞布呢?
那些现在还在笑着调侃“楚霸王想交文雅朋友”的人,会不会立刻换上嫌恶惊惧的眼神?会不会用最恶毒的话去中伤沈清辞?
楚昭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名为“世俗”的厚重墙壁。
它无形,却无处不在,冰冷坚硬。
她不怕撞墙,头破血流也不怕。
可她怕这道墙的碎片,会伤到沈清辞。
那个会在她狼狈时递来绣着小老虎手帕的沈清辞,那个垂眸认真为她包扎伤口的沈清辞,那个明明觉得她麻烦却还是给了她刷子和示意图的沈清辞。
楚昭慢慢蹲了下来,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
“小姐?”小满担心地唤她。
“我没事。”楚昭的声音闷闷的,“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小满忧心忡忡地退下了。
院子里只剩下楚昭一个人。
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冷冷地照在她身上。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没有动。
心里那团一直熊熊燃烧、无所顾忌的火,第一次遇到了无法融化、也无法跨越的障碍,被迫收敛了灼人的温度,只在心底闷闷地烧着,带来一种陌生沉重的憋闷感。
她想起沈清辞抵在唇边的那根手指,和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沈清辞……是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这条路走不通,知道世人会怎么看待,所以才总是那样冷淡,那样克制,用规矩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
那她对自己那些看似纵容的举动,又算什么?
楚昭想不明白。
她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又空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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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青石镇惊讶地发现,楚霸王竟然消停了。
没有堵在沈家门口念诗,没有试图送点心,甚至连她新宅子那边都安静了不少,只能偶尔看到丫鬟小满进出采买。
“看来是终于知道害羞了?”茶馆里有人猜测。
“怕是沈家给了什么警告吧?毕竟闹得太不像话。”
“我瞧着倒像是楚小姐自己想通了,交朋友哪有她那样猴急的?慢慢来嘛。”
流言依旧纷纷,只是少了主角的配合,渐渐显得有些无趣。
沈家西邻的宅子里,楚昭确实“安静”了许多。
她没再折腾那些惊天动地的追求戏码,只是每日按时给自己的手腕揉药膏,然后对着那几箱落灰的典籍发呆。
偶尔,她会走到院子里,隔着那堵已经补好的墙,望向沈家的方向。
墙那边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枯枝的细微声响,和偶尔传来模糊的读书声。
她知道沈清辞就在墙的那边,可能正在看书,可能在写字,也可能……在想着怎么摆脱她这个“麻烦”。
楚昭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
喜欢一个人,原来不仅仅是“想要”,更是“害怕”。
怕自己不够好,怕对方不喜欢,更怕自己的喜欢,会成为对方的负担和灾难。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烦躁,又有些莫名的委屈。
她楚昭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就栽在这件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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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的另一边,沈清辞的生活似乎一切如常。
读书,写字,打理花草,去族学里给孩童们讲学。
只是,她翻动书页的速度比平日慢了些,修剪花枝时偶尔会出神,讲学时目光有时会不经意地掠过窗外某个方向,又迅速收回。
那个紫檀木匣里的素笺,依旧每日添加,记录着琐碎的日常,只是关于某个人的条目,渐渐少了。
“腊月十五,晴寒。
镇中流言渐转,多以‘金兰之谊’揣度楚氏女所为。
兄长愤懑稍平,然忧虑未减。
父亲命人送新炭至西邻,言‘邻里照应’。
注:墙外甚静。
药膏应已用完。”
写到最后一句时,她笔尖顿了顿。
她放下笔,走到窗边。
冬日午后的阳光浅淡,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
院子里那株老梅树的枝干在风中轻轻摇曳,投在粉墙上的影子,像极了某人某日清晨,在老槐树下挥舞手臂的轮廓。
沈清辞静静看着。
许久,她转身回到书案边,从另一只抽屉里,取出一块素白的新缎,和一枚穿着丝线的绣花针。
细密的针脚在缎面上游走,渐渐勾勒出一只憨态可掬、正在打滚的幼虎轮廓。
与之前那块帕子上的,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只老虎的眼睛,被她用稍深一些的丝线,绣得格外圆润明亮,带着点懵懂又执拗的神气。
像极了一个人看她时的眼神。
沈清辞绣得很慢,很仔细。
窗外的风停了,院子里一片寂静。
只有银针穿过软缎时,几不可闻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