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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想再靠着你近一点(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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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无影的手臂依旧紧紧环着迎风禧,那力道并未因方才情绪激烈的交锋而减弱,反而像是在确认怀中这具身体的真实存在,又像是防止他再次从指缝间溜走。迎风禧浑身虚软,方才那番剖白和哭泣几乎耗尽了他所有气力,只能被动地依偎着,脸颊隔着衣料感受着对方胸膛传来的、越来越清晰有力的心跳。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以及油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混杂着未散的泪意、尘埃、和彼此身上陌生的熟悉感。
良久,墨无影终于稍稍松开了手臂,但并未完全放开,只是拉开些许距离,能让他低头看清迎风禧的脸。
迎风禧的长发早已在刚才的拉扯和依偎中彻底散开,黑蓝渐变的发丝凌乱地披在肩头、背后,几缕黏在湿润的脸颊和脖颈上。月白色的长衫也起了皱,沾了尘,看起来狼狈不堪。唯有那双眼睛,被泪水洗刷后,反而显得格外清亮,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墨无影,里面有未褪的怯意,有深藏的依恋,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不敢确定的希冀。
墨无影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掠过他微红的眼眶,挺秀的鼻梁,最后定格在那双总是过于清澈、此刻却仿佛藏了千言万语的眼睛上。他抬起手,这次不是钳制,而是用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轻柔,将黏在迎风禧颊边的一缕湿发拨到耳后。
指尖划过耳廓敏感的皮肤,引起迎风禧一阵细微的颤栗。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幽冥渊,”墨无影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有些低哑,却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涌动,“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迎风禧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他点点头,想起自己在万象书院查到的那些零星记载,心又揪了起来:“知道一些……是北境极凶险的绝地,魔气弥漫,罡风如刀,还有上古残留的封印和邪异妖魔。阿鸦,你……”他眼中瞬间溢满担忧,“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你要去那里?”
墨无影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他眼中真切的焦急,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微澜。
“我需要一个离开青云宗的借口。”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寻觅净魂幽昙,是个不错的理由。”
迎风禧的心猛地一沉。借口?所以阿鸦离开青云宗,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幽冥渊,而是……为了来找自己?这个认知让他心脏狂跳,既有一丝隐秘的、不敢宣之于口的甜意,更有滔天的后怕与担忧。
“那……那你现在……”他急切地问,声音带着不自觉的颤抖,“你离开宗门,不会有麻烦吗?幽冥渊那么危险,你……”
“我暂时不会去。”墨无影打断他,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或者说,去不去,何时去,取决于你。”
“取决于我?”迎风禧茫然。
“我说了,你要用往后所有时间来还。”墨无影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晰,“那么,从现在起,你待在我身边。我去哪里,你去哪里。”
迎风禧彻底怔住了。待在阿鸦身边?跟他走?这……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情景。狂喜如同烟花,在心底骤然炸开,绚烂却短暂,立刻又被更现实的忧虑覆盖。
“可是……阿鸦,你的修行,你的宗门任务……”他担忧地看着墨无影,“还有,我……我跟着你,会不会拖累你?我修为低微,对北境也不熟悉……”更重要的是,他害怕自己这“状元”的身份,会给阿鸦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或者……引来青云宗那边的注意。
墨无影看着他眼中交织的惊喜与忧虑,嘴角几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那弧度极淡,几乎算不上是笑,却让迎风禧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的修为,确实低微。”他直言不讳,语气里听不出贬损,只是陈述事实,“但还不至于成为累赘。至于青云宗……”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我自有分寸。”
他松开环着迎风禧的手臂,转身走到桌边,拿起那叠迎风禧带来的纸张,随手翻了翻,又放下。
“收拾一下。”他背对着迎风禧,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明日启程。”
迎风禧还沉浸在“待在他身边”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所带来的冲击中,闻言下意识地问:“启程?去……去哪里?”
墨无影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扫过他依旧苍白的脸和凌乱的发。
“先离开临阙城。”他道,“找个地方,让你把修为提一提。至少,要能跟上我的速度。”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规划一次寻常的旅行路线。但迎风禧却从中听出了某种不容更改的决断,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安排的意味。阿鸦……是要指导他修炼吗?
这个念头让迎风禧的心跳再次加速,脸颊也微微发热。他连忙低头,掩饰住眼中的慌乱和一丝压抑不住的雀跃,小声应道:“……好。”
他走到房间角落,拿起自己那个小小的行囊,开始整理。其实也没什么可整理的,无非几件换洗衣物,一些银钱,最重要的就是那些笔记。他将散落在地上的木簪捡起,想要重新束发,手指却因为心情激荡而有些笨拙,试了几次都没能束好。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取走了他手中的木簪。
迎风禧浑身一僵,抬眸看去。
墨无影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后,正垂眸看着他。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眼神却落在他披散的长发上。
“转过去。”墨无影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
迎风禧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喉咙,他依言慢慢转过身,背对着墨无影。
他能感觉到墨无影的手指,穿过他黑蓝渐变的发丝,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生涩,带着属于剑修的薄茧,偶尔刮过头皮,带来细微的麻痒。但那梳理的动作,却异常耐心,将打结的发丝一点点理顺,然后拢起,用木簪固定。
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剩下发丝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
当木簪稳稳插入发髻时,迎风禧的身体依旧有些僵硬,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红晕。他能感觉到墨无影的手在他发髻上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确认是否稳固,然后才缓缓收回。
“……好了。”墨无影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迎风禧转过身,低声道:“谢谢阿鸦。”
墨无影没应声,只是走到床边,和衣躺下,闭上了眼睛。“休息。明日卯时出发。”
迎风禧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和紧闭的眼眸,心中涌起万千思绪。他走到房间另一侧,那里只有一张硬板椅子,他靠着椅子坐下,将行囊抱在怀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床上那道玄色的身影。
窗外的风彻底停了,万籁俱寂。
油灯的光芒越来越微弱,最终噗地一声熄灭,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迎风禧在黑暗中睁着眼,感受着不远处传来的、属于墨无影的、沉稳而强大的气息,心中百感交集。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前路未卜的忐忑,有对未来的隐隐期待,更有沉甸甸的、决心用余生去履行的誓言。
他知道,从今夜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轻轻闭上眼,将脸埋入怀中冰冷的行囊布料中,唇边却极轻极轻地,漾开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泪痕的弧度。
阿鸦,这一次,无论你去哪里,无论前路是幽冥深渊还是刀山火海,我都不会再离开。
卯时初刻,天色将明未明,临阙城还沉浸在最后一层浓重的夜色与寒意中。
迎风禧几乎一夜未眠,蜷在硬木椅子上,身体僵硬酸痛,意识却异常清醒,反复咀嚼着昨夜的一切——那个冰冷的拥抱,那句“用往后所有时间来还”,还有阿鸦生疏却耐心为他束发的指尖。直到窗外传来第一声隐约的鸡鸣,他才从纷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床榻上,墨无影已经起身。他动作利落地整理着本就简洁的玄色衣袍,束好墨发,仿佛昨夜那场激烈的情绪交锋和之后近乎诡异的平静照料从未发生。听到椅子上的动静,他侧过头,目光扫过迎风禧略显憔悴的脸色和眼下的淡青,眼神微顿,却什么也没说。
“收拾好,走。”他的声音比晨间的空气更冷。
迎风禧连忙起身,匆匆抹了把脸,将行囊背好。两人前一后下楼,掌柜还在柜台后打盹,墨无影将几块碎银放在柜台上,推门而出。
寒气扑面而来,迎风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拢紧身上单薄的月白长衫。走在前面的墨无影脚步不停,却微微侧身,将一块深灰色的、带着他体温的旧布巾丢了过来。
“披上。”语气依旧硬邦邦。
迎风禧愣了一下,接过还残留着余温的布巾,心头微暖,低声道了谢,将它裹在肩上。布巾带着墨无影身上那种独特的、冷冽的气息,却奇异地驱散了些许寒意。
墨无影不再看他,辨明方向,朝着城北的城门走去。他的速度不算快,但步伐稳健,带着一种目的明确的沉凝。迎风禧紧跟在他身后半步,努力跟上他的节奏。清晨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回荡,清晰而单调。
出了城门,便是一片荒原。北境的土地裸露着灰褐色的脊梁,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远处地平线上勾勒出群山冷硬的轮廓。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却并未带来多少暖意。
墨无影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微微气喘的迎风禧。
“你现在的修为,太慢。”他直言不讳,眉头微蹙,“从这里到我要去的地方,若按你的脚程,至少需半月。”
迎风禧脸上泛起一丝赧然,他确实不擅长途跋涉,更别说跟上一个剑修的速度。“阿鸦,我……我会尽力跟上。”
墨无影没有接话,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落在他那双普通的、鞋底已有些磨损的布鞋上,又移到他因为赶路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略显急促的呼吸上。
片刻,他忽然朝迎风禧伸出了手。
不是昨夜那种钳制或托举,而是掌心向上,五指微张,停在他面前。
“手。”墨无影言简意赅。
迎风禧不明所以,有些迟疑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的手比墨无影小了一圈,手指纤细,指尖冰凉。
墨无影握住他的手,掌心温暖干燥,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他的手背。迎风禧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耳根又开始发热。然而,墨无影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进行某种必要的检查。
他指尖凝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灵力,如同游丝般探入迎风禧的经脉。那灵力冰冷锐利,却又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在迎风禧体内流转了一圈。
迎风禧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手臂窜入,下意识地想要瑟缩,却被墨无影稳稳握住。
“灵力虚浮,根基不稳。”墨无影收回灵力,松开手,下了论断,“人族那些养气的法子,于你妖族之身,效用有限,且走了偏路。”
迎风禧抿了抿唇,他知道自己的修为问题。在万象书院,他更多精力放在学识和心境上,修炼的法门也是从人族典籍中学来,确实有些不伦不类。“我……”
“从今日起,按我说的做。”墨无影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赶路之时,调动灵力于双腿足脉,步伐与呼吸相合,我教你口诀。”他说着,自己先示范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吐纳节奏和步伐配合,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迎风禧连忙凝神细看,默默记诵。墨无影的口诀并不复杂,却直指妖族吸纳天地灵气、强化肉身的根本,与他过去所学的人族法门迥异,但似乎……更契合他自身的血脉感应。
“试试。”墨无影道。
迎风禧依言而行,按照口诀调动体内那点微薄的灵力,配合着步伐和呼吸。起初有些生涩别扭,气息也时常紊乱,但尝试几次后,渐渐找到了感觉。步伐似乎轻盈了一些,呼吸也不再那么急促,最重要的是,一股微弱的、却异常精纯的暖流,开始顺着新的路线在体内缓缓滋生。
他惊讶地抬头看向墨无影。
墨无影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尚可。路上自行练习。”
说完,他再次迈开步子,这次速度明显快了几分,却正好卡在迎风禧运用新法门能够勉强跟上的极限。
迎风禧不敢懈怠,连忙集中精神,一边努力跟上墨无影的步伐,一边反复默念练习着那简单的口诀,调整着呼吸与步伐的配合。荒原上寒风呼啸,吹得他脸颊生疼,裹在肩上的布巾也被吹得猎猎作响,但体内那股新生的暖流,却支撑着他,一步一步,紧紧跟在前方那道玄色的、仿佛永远不会疲惫的身影之后。
日头渐升,驱散了些许寒意,却也将荒原的枯燥与漫长暴露无遗。除了风声和脚步声,再无其他声响。墨无影沉默得如同一块行走的玄铁,极少回头,只是偶尔在迎风禧气息明显不稳时,会不着痕迹地放缓些许速度。
中途休息时,墨无影寻了处背风的土坡。他从自己的储物法器(迎风禧这才注意到他指间一枚不起眼的黑色指环)中取出清水和干粮,分给迎风禧一份。干粮是粗糙的肉脯和硬饼,味道寡淡,但对饥肠辘辘的迎风禧而言已是美味。他小口吃着,偷偷抬眼去看坐在不远处、同样沉默进食的墨无影。
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下颌紧绷,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吃东西的样子也带着一种利落的漠然,仿佛只是为了维持这具身体的必要运转。迎风禧看着看着,心中那股酸涩的悸动又悄悄漫了上来。阿鸦这些年,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独自一人,沉默地行走、战斗、修炼?
“看什么。”墨无影忽然开口,并未抬头。
迎风禧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视线,脸颊微热,低头猛咬了一口硬饼,含糊道:“没、没什么。”
墨无影没再追问,只是将水囊递了过来。迎风禧接过,小心地喝了几口,冰凉的水滑入喉间,让他清醒了些许。
休息片刻,两人再次上路。迎风禧渐渐适应了新的赶路法门,虽然依旧吃力,但比最初好了许多。他开始有余力去观察周围的景色,虽然入目尽是荒凉,但天地辽阔,倒也别有一种苍茫气象。
日落时分,他们抵达了一处废弃的烽燧台。石砌的台子半塌,但好歹能挡些风。墨无影检查了一番,确认并无危险,便示意在此过夜。
他燃起一小堆篝火,用的是不知从哪儿寻来的、耐烧的枯根。火光跳跃,驱散了周遭的黑暗和部分寒意,也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石墙上。
迎风禧坐在火堆边,抱着膝盖,看着跳跃的火焰发呆。身体很累,但精神却有些亢奋。这一天,像是做梦一样。他真的跟阿鸦在一起了,走在同一条路上,虽然前路未知,阿鸦的态度也依旧冰冷莫测,但至少……不再是遥不可及。
墨无影坐在他对面,正用一块软布擦拭着他那柄通体黝黑的长剑。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让那张俊美的脸显得更加深邃莫测。他的动作专注而熟练,仿佛那剑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阿鸦,”迎风禧忍不住轻声开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之前墨无影只说离开临阙城,找个地方让他提升修为,却未说明具体去处。
墨无影擦拭剑身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火光在他墨黑的瞳孔里跳跃,看不出情绪。
“一个适合你稳固根基,也适合我暂时落脚的地方。”他淡淡道,“到了便知。”
又是这样语焉不详的回答。迎风禧心里有些失落,却也不敢再追问。他垂下眼,拨弄了一下脚边的枯草。
“那……幽冥渊,你还去吗?”他想起这个令人不安的名字。
墨无影将擦好的长剑归鞘,发出清脆的“锵”声。“暂时不必。”他顿了顿,补充道,“若你需要的东西那里有,再去不迟。”
我需要的东西?迎风禧茫然。他需要什么?阿鸦指的是帮他提升修为所需之物吗?
他还想再问,墨无影却已经闭上了眼睛,靠坐在石墙边,似乎开始调息入定,不再理会他了。
迎风禧只好将疑问咽回肚子里,也学着墨无影的样子,尝试调息,运转白日里新学的法门。篝火噼啪作响,荒野的夜风在烽燧台外呼啸而过,带来远处不知名野兽的悠长嚎叫。
在这北境荒原的第一个夜晚,迎风禧靠着冰冷的石墙,对面是闭目调息的墨无影,中间隔着跳跃的、带来有限温暖的篝火。
前路漫漫,夜色深沉。
但这一次,他不是独自一人。
连日的跋涉,风餐露宿,从荒原渐渐进入连绵的山岭地带。地势越发崎岖,林木也茂密起来,虽是冬日,仍有不少耐寒的苍松翠柏,挂着未化的残雪。空气中灵气似乎比荒原上浓郁了些许,但也更加驳杂,带着山林特有的湿冷与野性。
迎风禧已渐渐适应了墨无影教授的赶路法门,步伐虽仍无法与墨无影相比,但已不像最初那般狼狈。体内那点微薄的灵力在新路线的运转下,似乎凝实了一分,驱散了部分寒意和疲惫。只是连日赶路,餐风宿露,他本就清瘦的身形更显单薄,脸色也有些苍白,唯有那双眼睛,因着每日的修炼和心中那点不敢言说的期盼,反而显得愈发清亮。
墨无影依旧沉默寡言,大多数时候只是在前方带路,偶尔会根据地形和天色调整路线,或寻找过夜之处。他对这片山林似乎并不陌生,总能找到相对安全且有水源的地方歇脚。对迎风禧,除了最初教授法门和必要的指令,极少主动交谈,目光也总是淡淡的,仿佛他只是一个需要被带到某处的、勉强合格的同行者。
但迎风禧能感觉到一些细微的不同。比如,墨无影会在他明显体力不支时,不着痕迹地放慢速度;会在分食干粮时,将稍软一些的部分推给他;会在夜晚守夜时,将篝火拨得更旺一些,虽然他自己似乎并不需要这份温暖。
这些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照顾,像细小的火星,落在迎风禧冰封许久的心湖上,虽然不足以融化坚冰,却带来一丝丝微弱的、真实的暖意,让他更坚定了跟随的决心。
这日午后,他们沿着一条冰封的溪谷前行。两侧山崖陡峭,挂着冰凌,阳光难以直射谷底,光线幽暗,寒气刺骨。溪谷中乱石嶙峋,覆着滑溜溜的薄冰,行走颇为艰难。
迎风禧全神贯注地踩着墨无影的脚印,小心翼翼地在冰石间挪动。他体内的灵力运转到极致,抵御着无孔不入的寒气,但脚下还是时不时打滑,有几次险些摔倒,都被走在前方、仿佛背后长眼的墨无影,用一道柔和的灵力及时托住。
“留心。”墨无影头也不回地提醒,声音在空旷的溪谷中带着回音。
“嗯。”迎风禧低声应着,脸颊有些发烫,既是因自己的笨拙,也因那及时援手带来的、隐秘的悸动。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这段最崎岖的溪谷时,前方拐角处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充满威胁性的咆哮声,伴随着浓重的腥臊气味!
墨无影脚步瞬间停住,抬手示意迎风禧止步,自己则微微侧身,挡在了他斜前方。他周身气息骤然收敛,如同与周围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墨黑的眼眸,锐利如鹰隼般锁定了拐角处。
迎风禧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也学着墨无影的样子,尽量收敛自身微弱的气息,紧张地盯着前方。
沉重的脚步声踏破冰层,拐角处,缓缓探出一个硕大狰狞的头颅——那是一头冰甲罴!体型比寻常黑熊庞大近倍,周身覆盖着厚厚的、泛着青白寒光的冰晶鳞甲,如同披了一层天然盔甲。猩红的眼睛充满暴戾,獠牙外露,嘴角淌着腥臭的涎水,正死死盯住闯入它领地的两个不速之客。看其气息,至少相当于人族筑基后期的实力,且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在这冰寒环境中更是如鱼得水。
“退后。”墨无影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冷静。
迎风禧听话地小心地向后退了几步,背靠着一块巨大的冰岩,心脏狂跳。他知道自己这点修为,在这种妖兽面前根本不够看,冲上去只能是累赘。他只能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强迫自己冷静,目不转睛地看着墨无影。
冰甲罴显然被墨无影那看似毫无灵力波动、却让它本能感到危险的气息激怒了,它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裹挟着冰碴的腥风扑面而来!随即,它那巨大的熊掌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狠狠朝墨无影拍下!掌风未至,寒气已凝结成冰刺,先行激射!
墨无影身形未动,甚至连剑都未拔。他只是抬起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一抹幽暗的黑色剑气吞吐不定,对着那拍落的巨掌,轻轻一划。
动作看似随意,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嗤——!”
一道极细、却锐利到仿佛能切开空间的黑色细线,无声无息地划过。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看似坚不可摧、覆满冰甲的巨掌,在接触到黑色细线的瞬间,如同热刀切牛油般,被悄无声息地剖开!连带着凝聚的寒冰妖气和部分掌骨,都被那诡异的黑色剑气吞噬、湮灭!
“嗷——!”冰甲罴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因剧痛和失衡而踉跄后退,猩红的兽瞳中终于露出了惊惧之色。它断掌处没有血液喷溅,只有一片焦黑的、仿佛被最阴冷的火焰灼烧过的痕迹,寒气非但无法冻结伤口,反而被那残留的黑色剑气侵蚀,发出“滋滋”的声响。
墨无影依旧站在原地,衣袂未动。他甚至没有多看那惨嚎的冰甲罴一眼,只是微微偏头,对身后的迎风禧道:“看清楚了?”
迎风禧早已目瞪口呆。他知道墨无影很强,但亲眼见到他如此轻描淡写、近乎诡异手段地重创一头凶悍的冰甲罴,带来的冲击依然巨大。那黑色剑气……如此凝练,如此阴寒霸道,却又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纯粹锋锐。
“灵力并非越多越好,”墨无影的声音平静地传来,如同在讲解最基础的课业,“关键在于‘凝’与‘控’。妖族之力,源于血脉肉身,亦源于对天地灵气的本能掠夺与转化。你的路,偏了。”
他说话间,那受伤的冰甲罴已然暴怒疯狂,不顾伤势,周身冰甲光芒大盛,无数尖锐的冰凌如同暴雨般朝着墨无影激射而来,同时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股混杂着碎冰和毒涎的冰寒吐息!
墨无影终于动了。
他身形一晃,仿佛化作了数道模糊的残影,在密集的冰凌和毒息间穿梭,如同鬼魅。冰凌射空,毒息落在地上,瞬间冻结出一大片惨白的冰面。
下一刻,墨无影的真身已然出现在冰甲罴的侧后方。他依旧没有拔剑,只是抬起左手,五指微张,对着冰甲罴那覆满冰甲的后颈,虚虚一按。
没有接触。
但冰甲罴那庞大的身躯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下一沉,厚重的冰甲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碎裂声!它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震得地面冰层龟裂。挣扎了两下,便再无声息,唯有后颈处一个清晰的、仿佛被烙铁印上的黑色手印,正在缓缓侵蚀周围的冰甲与血肉。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冰甲罴出现到毙命,不过短短十数息时间。
墨无影收手,气息平稳,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落叶。他走到冰甲罴的尸体旁,指尖剑气吞吐,精准地剖开其头颅,取出一枚鸡蛋大小、泛着蒙蒙白光的妖丹。妖丹寒气逼人,却又蕴含着精纯的冰系灵力。
他拿着那枚妖丹,转身走到依旧靠在冰岩边、脸色发白的迎风禧面前。
“此物寒气过重,于你目前无益。”墨无影将妖丹收起,目光落在迎风禧脸上,见他惊魂未定,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怕了?”
迎风禧连忙摇头,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心跳。“没、没有。只是……阿鸦,你好厉害。”他由衷地赞叹,眼中闪着敬佩与一丝复杂的黯然。自己与阿鸦的差距,果然是天壤之别。
墨无影看着他那双清澈眼睛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沉默了片刻。
“力量,是用来保护重要之物,扫清前行障碍的。”他忽然道,声音比这溪谷的寒风更冷,却又似乎藏着别的什么,“而非炫耀,或畏惧。”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向前走去。“跟上。此地不宜久留。”
迎风禧怔了怔,咀嚼着墨无影的话。保护重要之物……阿鸦他……刚才,算是保护了自己吗?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热,连忙小跑着跟上墨无影的脚步。走出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冰甲罴巨大的尸体。尸体正在被墨无影留下的诡异黑色剑气缓缓侵蚀、消融,连血迹都未曾留下多少,仿佛很快就会彻底消失在这片冰谷之中,不留痕迹。
他转回头,看着前方墨无影玄色挺拔、仿佛能劈开一切艰难险阻的背影,心中的某个念头,愈发清晰坚定。
他也要变强。不是像阿鸦那样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而是至少,要有自保之力,要有……不成为他负担的资格。
溪谷出口的光亮越来越近。
迎风禧加快脚步,紧紧跟在那道身影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