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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来找你了…哥 哥 ”(上) ...

  •   万象书院的四季,在书页的翻动与墨香的萦绕中,显得格外分明。春日的暖阳透过窗棂,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夏夜的虫鸣,伴着灯下苦读的身影;秋风卷起落叶,扫过寂静的回廊;冬雪覆压屋檐,将书院装点成一片素白的世界。
      迎风禧便是在这往复的轮回中,悄然蜕变。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在静室中埋头抄录、修复古籍的沉静学子。几年时光,足以让他在万象书院这片知识的沃土中,扎下深根,并舒展枝叶。他凭借在古文字与典籍修复上的卓绝天赋与踏实勤勉,早已破格成为几位老先生的入室弟子,得以阅览书院最核心、最艰深的藏书。
      他的名声,也渐渐越出了抄录生的范畴。“黑蓝发的那位迎风禧”、“严夫子都称赞的古意天才”、“能令残简复活的妙手”——诸如此类的称呼,开始在书院弟子间流传。他依旧寡言,气质却愈发温润内敛,像一块被时光细细打磨的美玉,光华蕴于其中。那头黑蓝渐变的长发,如今已能妥帖地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更添几分儒雅书卷气。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点学识的增长,每一分名望的积累,都指向同一个遥远而清晰的目标——北方,青云宗,墨无影。
      他修复的早已不仅仅是古籍,更试图从中寻找能应用于当下的智慧,尤其是与灵力微操、心神养护、甚至防护阵法相关的内容。他研读人族科举典籍、律法条文、治国策论,并非为了入仕,而是为了更透彻地理解这个庞大复杂的人族社会运行规则。他知道,若想有朝一日能平等地站在墨无影面前,甚至有能力在某些方面助他一臂之力,仅靠妖族的天赋或书院的清誉,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更广阔的舞台,更被世俗认可的身份。
      人族王朝的“科举”,尤其是最高级别的“殿试”及“状元”之名,进入了他的视野。这并非易事,对于妖族而言更是难如登天,不仅需要精通人族经典文章、诗赋策论,更需对时政民生有深刻见解,且要通过层层严苛考核,验明正身。但迎风禧心思缜密,他早已通过沈文澜等渠道,以“隐世家族遗孤、幼时被妖族收养”的合理身份,在官府落了籍,身份文牒俱全。加上他数年来潜心苦读,根基扎实,文章锦绣,更有一手连翰林学士都赞叹的书法。
      “风禧,以你之才学,困守书院修复故纸,未免可惜。”这一日,沈文澜与他品茗时,再次提及此事,眼中是真切的惋惜与鼓励,“今岁秋闱在即,何不一试?即便不为功名,也是一番历练。”
      迎风禧捧着温热的茶盏,氤氲水汽模糊了他眼中瞬间闪过的决意。他沉默片刻,放下茶盏,向沈文澜郑重一揖:“师兄所言甚是。风禧……愿往一试。”
      决定既下,便是心无旁骛的冲刺。他暂时放下了古籍修复的工作,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科举备考中。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历代典章如数家珍,时政策论更是结合他游历所见、书院所藏,形成了自己独到的见解。他模拟策论,往往切中时弊,提出的解决之道既遵循古制,又颇有新意,令批阅的夫子拍案叫绝。
      秋闱至,迎风禧以籍贯所在州府生员身份应试。科场之中,他沉着挥毫,文思泉涌。放榜之日,名字高悬解元之位。
      翌年春,赴京会试。京城繁华喧嚣,与书院的清幽截然不同,但迎风禧心静如水。会试场上,他引经据典,阐发义理,文章气象恢弘,再次折桂,成为会元。
      连中两元,已引得朝野侧目。待到殿试之日,金銮殿上,天子临轩策问。面对帝王与满朝朱紫,迎风禧依旧从容不迫。他立于玉阶之下,月白儒衫衬得身形清颀,束起的黑蓝长发一丝不乱,容颜清俊,气度沉静雍容。回答问题时不疾不徐,声音清越,条理清晰,既展现了深厚的经学功底,又体现了对民生国计的深切关怀与务实见解,更难得的是那份不卑不亢、光风霁月的风范。
      天子听罢,抚须良久,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最终御笔亲点,迎风禧的名字,写在皇榜最前列。
      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
      跨马游街,琼林赐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京城百姓争睹新科状元风采,皆叹其才貌双全,风华绝世。那头罕见的黑蓝渐变长发,竟也成了京城一时风尚,被文人雅士引为美谈,称其“发如墨夜缀幽蓝,恰似其文,深沉中见璀璨”。
      迎风禧应对着所有的恭贺与喧嚣,笑容温雅得体,心中却一片澄明。状元袍服加身,宫花斜插,游街时耳边是震天的欢呼,但他目光偶尔掠过北方天际时,那份沉淀的思念与隐忧,从未褪去。
      他知道,这身荣耀袍服,这座状元头衔,并非终点。这只是他为自己打造的第一块踏脚石,一份能让他更顺利地走向北境、走向青云宗的“身份”。
      宫宴之上,天子有意留他在翰林院任职,这是清贵至极的起点。不少权贵也暗暗递来橄榄枝,或有招揽之意,或存联姻之心。
      迎风禧皆以“年少学浅,愿再游历增广见闻,且家乡尚有未了之事”为由,委婉而坚定地推拒了。他只接受了状元应有的恩赏和虚衔,并未接受任何实质官职。
      消息传出,有人赞其淡泊,有人叹其不识时务,更多人则是好奇这惊才绝艳的状元郎,究竟有何“未了之事”,值得放弃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
      沈文澜自书院传来书信,亦是惋惜不解。
      迎风禧回信,只有寥寥数语:“师兄厚爱,风禧感念。然心有挂碍,非功名可解。北地风霜,或许方能涤荡。”
      他将状元袍服与诸多赏赐仔细收好,只带着必要的文书、银两,以及这些年来他精心整理、包含了许多可能对墨无影有用的心得笔记的小小行囊,在一个晨露未晞的清晨,悄然离开了京城。
      没有惊动任何人,一如他当初离开山林。
      马车向北,官道漫漫。越往北行,气候越是寒凉,景致也渐从繁华变得萧瑟。
      迎风禧靠坐在车内,撩开车帘,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荒原与远山。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虚划,写出的,依旧是那两个字。
      无影。
      阿鸦,我来了。
      不是以弱小的喜鹊之姿,不是以懵懂的“弟弟”身份,甚至不是以万象书院一个有些特别的学子。
      如今的我,是人族王朝钦点的新科状元,是凭借学识与心性赢得认可与名望的迎风禧。
      这身份或许在你眼中依旧不值一提,但这已是我竭尽所能,为自己披上的、最体面的铠甲。
      我不求你能立刻原谅,只希望……能有一个靠近你、看看你、甚至……帮帮你的机会。
      北境的风,裹挟着砂砾,拍打在车壁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旷野的呜咽。
      迎风禧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黑蓝渐变的发丝在风中轻轻飘动。他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越来越近的、属于北方的苍茫与凛冽。
      青云宗,就在那片苍茫的深处。而墨无影,就在那凛冽的巅峰。
      前路未知,或许荆棘密布,或许冰雪加身。
      但他心意已决,步履不停。

      北境的天空,似乎永远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铅云,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寒意与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那是属于剑与血的余韵。
      青云宗,刑罚堂偏殿。
      光线透过高窗,切割出冰冷明晰的几何形状,落在殿中肃立的身影上。墨无影刚刚结束一场宗门指派的外务——追剿一伙流窜至边境、屠戮凡人村镇炼魂的邪修。任务已完成,邪修尽诛,但他玄色的衣袍下摆,依旧沾染着几处未能完全洗净的暗红。血腥气混着他身上凛冽的剑意,让负责记录功绩的执事弟子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飞快地誊写卷宗,不敢多看他一眼。
      “墨师兄,此次任务评定甲等,贡献点已计入玉牌。”执事弟子双手将更新后的身份玉牌奉上,语气恭敬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畏惧。
      墨无影接过玉牌,指尖冰凉,看也未看便纳入袖中。他转身欲走,对所谓的评定与贡献点毫不在意。这些不过是他换取更高阶剑诀、进入更危险秘境磨砺自身的工具罢了。
      “对了,墨师兄,”那执事弟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带着一种混杂了讨好与八卦的意味,“前些时日,中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今科殿试,出了位了不得的状元郎。”
      墨无影脚步未停,仿若未闻。人族王朝的科举,状元进士,与这剑啸争鸣的修真界,与他墨无影,有何干系?
      执事弟子见他不感兴趣,却忍不住继续往下说,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清晰:“听说那位状元郎不仅文章锦绣,书法超群,更奇的是,生得一头黑蓝渐变的长发,容貌清俊非凡,气度更是出众,游街之时引得万人空巷……名字也挺特别,叫迎风禧。”
      “迎风禧”三个字,如同三道无声却威力无匹的惊雷,猝然劈落在墨无影的识海之中!
      他猛地顿住脚步。
      原本即将踏出殿门的背影,刹那间凝固如万载玄冰雕琢而成。周遭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挤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嗡鸣。那执事弟子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磅礴如山的威压当头罩下,让他瞬间冷汗涔涔,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墨无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日光从高窗斜射而入,恰好照亮他半边侧脸。冷白的肤色,俊美近妖的轮廓,眼角那颗泪痣此刻清晰得近乎诡异。而他的眼睛——那双总是沉寂如古井寒潭的墨黑瞳孔,此刻深处却像是投入了烧红的烙铁,猛地窜起两簇幽暗灼烈的火焰!那火焰跳跃着,燃烧着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骤然掀开的、鲜血淋漓的痛楚。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比这刑罚堂的地砖还要冷硬,一字一顿,带着某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质感,敲打在死寂的偏殿中。
      执事弟子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重复:“是、是……中州今科状元,迎、迎风禧……黑蓝长发……”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墨无影早已结痂的心口反复割锯。
      迎风禧。
      状元。
      黑蓝渐变的长发。
      人族王朝。
      春风得意,马蹄疾驰,万人空巷……
      这些词汇碎片般涌入脑海,与他记忆中那只有着黑蓝渐变羽毛、会笨拙教他认字、会在他羽翼下安睡的小喜鹊,与他离去前那双清澈却残忍地吐出“弟弟”二字的眼睛,疯狂地交织、碰撞、撕裂!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在那样决绝地推开他、用最伤人的字眼将他打入冰窟之后,转身便投入了人族的花花世界,去考取什么劳什子状元,去享受那万众瞩目的风光?!
      滔天的怒意,混杂着被背叛般的尖锐痛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埋心底的恐慌——恐慌于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喜鹊,已经飞向了更广阔的天空,拥有了他全然陌生的、耀眼的新身份,而那个世界里……根本没有“墨无影”的位置,或者说,只留给他一个“弟弟”的、可笑的位置。
      冰冷的杀意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并非针对眼前战栗的执事弟子,而是针对这荒谬的消息,针对那个让他爱恨交织、痛彻心扉的名字!
      偏殿内的温度骤降,墙壁甚至凝起了薄薄的霜花。那执事弟子脸色惨白如纸,牙齿咯咯打颤,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许久,或许只是一瞬。
      墨无影眼中那骇人的火焰缓缓熄灭,重新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比北极冰原更寒冷的黑暗。所有的情绪,激烈的、痛苦的、疯狂的,都被他强行镇压,锁回心底最幽暗的角落,只留下一层坚不可摧的冰壳。
      他什么也没再说。
      甚至没有再看那几乎瘫软的执事弟子一眼。
      他转过身,玄色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迈步,踏出了刑罚堂偏殿。
      脚步依旧沉稳,背影依旧挺直孤峭,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滔天巨浪从未发生过。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正被无数冰冷的荆棘反复穿刺,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闷痛。
      他一步步走向自己那座位于绝壁之巅、常年风雪环绕的洞府。
      沿途遇到的弟子,皆被他周身散发出的、比往日更加骇人的死寂与寒意所慑,远远避让,噤若寒蝉。
      回到洞府,厚重的石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一切声音与光线。
      墨无影立于冰冷的石室中央,没有点燃照明用的萤石。黑暗于他而言,早已习惯。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凝出一道细微却凝练无比的黑色剑气。剑气吞吐不定,映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对着虚空,以指代笔,以剑气为墨,凌空书写。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带着一股斩碎一切的凌厉与偏执。
      写出的,正是那三个字——
      迎、风、禧。
      剑气森然,字迹悬于黑暗之中,久久不散,如同三道刻入魂魄的咒印。
      他死死地盯着那光芒流转的的名字,眸色幽深如狱。
      状元?
      很好。
      迎风禧,既然你选择了人族的通天大道,选择了那光华灿烂的舞台。
      那么,无论你如今是什么身份,站在多高的位置。
      我墨无影,都会亲自去到你面前。
      我要亲眼看看,你这身状元袍服,是否真的能隔开当年树洞里的温暖,是否真的能掩盖你曾说过的话。
      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任何逃避、任何定义的机会。
      弟弟?
      呵。
      他猛地挥手,悬空的剑气名字倏然崩散,化为无数细碎的光点,湮灭在绝对的黑暗里,如同他心中某些一度柔软、此刻却彻底冰封的东西。
      北境的风,穿过洞府缝隙,发出尖锐的呼啸,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在绝壁之巅盘旋不去。

      绝壁之巅,洞府森寒。
      墨无影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周身气息沉凝如亘古不化的冰川。自那日从刑罚堂归来,他表面上一切如常,甚至比以往更加沉寂,几乎不再离开洞府,连惯常的演武场锤炼都省了。只有每日定时送到洞府门口的食水被原封不动取走,证明着他并未离开。
      青云宗内关于他的种种骇人传闻,因他罕见的“深居简出”而略微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揣测与敬畏。无人知晓,那扇厚重的石门之后,正酝酿着一场何等惊人的风暴。
      墨无影的心,早已不在青云宗,不在北境的冰原风雪。它被那三个字——“迎风禧”——彻底攫住,拖入一片冰火交织的炼狱。
      愤怒,是最初也是最猛烈的浪潮。他恨迎风禧的背叛,恨他转身便能投入人族繁华,考取状元,风光无限,仿佛将他们之间的一切过往轻易抛却。那“弟弟”二字带来的羞辱与痛楚,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化为噬骨的毒火。
      然而,在这毒火之下,更深更暗处,是连他自己都不愿直视的恐慌与……思念。
      恐慌于迎风禧彻底脱离他的世界,拥有了他无法触及的、光鲜亮丽的新身份。思念……则如同附骨之疽,在每一个试图静心的间隙悄然蔓延,带来比剑伤更甚的绵密痛楚。他想起那双清澈带笑的眼睛,想起羽翼下依偎的温暖,想起桃花林里轻柔的一啄……这些记忆的碎片,此刻都成了淬毒的匕首。
      他必须做点什么。他不能再被困在这座冰封的洞府里,被这些混乱的情绪凌迟。
      目标迅速清晰——找到迎风禧。立刻,马上。
      但青云宗并非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之处。宗门有宗门的规矩,核心弟子无故长期离山,需有充足理由,并报备核准。墨无影不在乎规矩,但他需要尽量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一个合情合理、且能让他长时间离开北境的“理由”至关重要。
      他的目光,落在了洞府石壁上挂着的一幅简陋的北境地势图上。指尖在图上一处被特别标注的险恶之地划过——“幽冥渊”。
      那是北境深处,与魔域接壤的一处绝地。传说渊底有上古魔头封印残留,滋生出无数邪异妖魔,常年魔气弥漫,罡风如刀,即便是元婴修士也不敢轻易深入。但与之对应的,渊中亦可能孕育出极为罕见的天材地宝,尤其是对淬炼神魂、稳固心魔有奇效的“净魂幽昙”,每隔数百年或许才现世一次,每次出现都引得北境修士疯狂。
      净魂幽昙……墨无影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幽光。此物对他而言并非必需,但以此为借口,再合适不过。寻觅罕见灵物,本就是修士离山游历的常见理由,且幽冥渊凶险,耗时日久也无人起疑。
      计划既定,再无犹豫。
      次日,墨无影径直前往执事堂,言简意赅:“弟子欲往幽冥渊,寻觅净魂幽昙,以固剑心。”
      执事长老闻言,眉头紧皱。幽冥渊是何等凶地,墨无影虽天赋卓绝,但毕竟修行日短,独自前往实在冒险。“墨师侄,幽冥渊非同小可,是否需结伴而行,或请一位长老同行照应?”
      “不必。”墨无影语气毫无转圜余地,“弟子自有分寸。”
      他周身那股不容置疑的冷冽气息,让执事长老将劝阻的话咽了回去。想到此子过往种种惊人之举,或许真有几分把握?沉吟片刻,长老只得道:“既如此,宗门准你离山。此行凶险,务必谨慎,归期……不限,但需定时以传讯玉符报备平安。”
      “谢长老。”墨无影接过准许离山的令符和特制的、可在恶劣环境下传递简单讯息的玉符,转身便走。
      没有收拾任何行囊,除了身份玉牌、令符和那枚传讯玉符,他只带上了自己的剑——一柄通体黝黑、并无华丽装饰,却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寒意的长剑。此剑并非他从万剑冢带出的古剑残魂本体,那残魂早已与他自身剑意融合,这柄黑剑,是他后来寻寒铁精英自行锻造,与他心意相通,杀伐由心。
      离开青云宗山门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寒风卷着冰粒,抽打在他玄色的衣袍上,猎猎作响。他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巍峨的山门和连绵的殿宇,身形化作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模糊黑影,向着北方更深处,疾掠而去。
      方向,却并非正北的幽冥渊。
      而是略微偏东,朝着中州与人族王朝腹地的方向。
      幽冥渊只是幌子,一个完美的、能让他长时间自由行动的借口。他的真正目的地,是迎风禧所在之处。他要先确认那“状元”的消息是否属实,探明迎风禧的具体位置。
      至于之后……
      墨无影的速度快得惊人,化形后强横的肉身力量与精纯的灵力结合,使他即便不御剑飞行,仅凭身法陆地腾挪,也如一道黑色闪电,掠过荒原、山林、河流。他避开人烟稠密的城镇,专挑荒僻路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赶到。
      昼行夜伏?不,他几乎不需要休息。只有在灵力消耗过大时,才会寻一处隐蔽所在,略作调息,便再次上路。眼眸中的冰寒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炽烈情绪,驱动着他不知疲倦地奔行。
      北境的风雪渐渐被抛在身后,气候转暖,景物也渐次不同。墨无影对沿途的变化漠不关心,只是不断地修正着方向,向着记忆中中州的大致方位。
      数日后,他已进入中州地界。人族活动的痕迹明显增多。他稍稍放缓了速度,寻了一处边境小镇,用灵石换了些人族的银钱和一套不起眼的深灰色布衣,将那头墨发用布巾束起,掩去过于醒目的容貌和气质,扮作一个风尘仆仆的游侠儿。
      在小镇的茶肆里,他沉默地坐在角落,要了一壶最普通的粗茶,耳中却捕捉着周围茶客的闲聊。
      “嘿,听说了吗?今科迎状元辞官不受,离开京城啦!”
      “可不是嘛!多少达官贵人想招揽,陛下都想留他在翰林院,人家愣是没答应,说是要游历天下,增广见闻!”
      “啧啧,真是奇人!不过人家是状元公,学问通天,想去哪儿自然随他心意。只是不知道游历到何方去了……”
      “我有个亲戚在京城衙门当差,好像听说是往北边来了……”
      北边!
      墨无影握着粗陶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杯壁发出细微的“咔”声,裂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纹。他垂眸,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锐芒。
      迎风禧……往北边来了。
      是巧合,还是……他心中蓦地升起一个荒谬却又让他心跳紊乱的猜想:难道,他是来找自己的?
      不,不可能。他立刻否决。那个狠心推开他、转身去考取人间富贵的人,怎么会来找他?往北边,或许只是游历的一部分,或许另有要事。
      但无论如何,这个消息让墨无影原本直奔中州京城的路线,瞬间改变了。他需要更多的信息,确定迎风禧的具体行踪。
      他不再停留,离开小镇,再次上路。这一次,他不再完全避开城镇,而是有选择地进入一些较大的城池,在酒楼、驿站、甚至书院附近徘徊,不动声色地收集信息。新科状元辞官游历,本就是轰动性的新闻,加上迎风禧那头标志性的黑蓝渐变长发和出众容貌,即便他有意低调,也难免留下痕迹。
      线索一点点拼凑起来。迎风禧离京后,似乎并未固定路线,但大方向确实是向北,且行踪飘忽,有时在某个府城稍作停留,与当地文人墨客交流,有时又消失数日,不知去向。
      墨无影的心,随着这些零碎的信息,时而沉入谷底,时而又被一丝渺茫的希望牵扯。他追踪得越紧,那股想要立刻见到迎风禧、将他牢牢禁锢在眼前的冲动就越发强烈,几乎要压过理智。
      这一日,他追踪至一座名为“临阙”的北境大城。此地已是中州与北境交界,再往北便是真正的苦寒之地。据传,迎风禧数日前曾在此城的“文澜书院”停留,与书院山长论学。
      墨无影踏入临阙城时,天色已近黄昏。寒风凛冽,吹动着街道上稀疏的行人。他按照打听来的方向,走向位于城东的文澜书院。
      越是靠近,他的心绪越是难以平复。种种设想在脑海中翻滚:见到他,第一句话该说什么?质问?嘲讽?还是……直接将他带走?
      离书院还有一条街的距离,墨无影忽然停下了脚步。
      并非因为看到了什么,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应。仿佛有一根极细的丝线,在灵魂深处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眸,望向书院那扇紧闭的、略显古朴的大门。
      几乎就在同时,书院门内,一道身着月白长衫、身形清颀的身影,正与一位老者拱手作别,转身,似要离去。
      隔着一条街,隔着渐浓的暮色,隔着数年时光与无数误解伤痛。
      两人的目光,毫无预兆地,穿越了所有的距离与尘埃——骤然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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