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ＣＨＡＰＴＥＲ０（8月13日写-已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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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人虏获了某个男孩。】
在黑黑的山林间，有一座小木屋。里头住着这样两个人。
高大得能顶穿屋顶的巨人，和矮小得能塞进地板缝的男孩。
白天，巨人会先醒来。他身上裹着跟他体型同样巨大的灰色披风，从头到脚得像朵乌云般笼罩其全身。确保这样能密不透风后，这颗长长的灰木头便会走出屋子，走出破旧的木栅栏，朝更远处的隐秘深林走去。很快，便会有巨人喜爱的黑暗将他自己吞没。巨人不爱栖息在树缝间的阳光，哪怕它们再细小，却仍旧会是穿过巨人厚厚披风的刺针。
只有在密集树木庇护下的土地上，巨人才能飞快地奔跑，他那不被太阳待见的双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域内，开始发挥他独特的探照功能。巨人的粗重身形真跟他那快如迅雷的身手不符，随着林间传来的动物们的跑跳声，隐约地变成了断续的动物哀鸣。这便又能清楚得知，巨人早已猎到了今天的伙食啦！
接着，巨人便将猎物们藏在披风内，慢慢地踱出密林。再慢慢地移向那座小木屋。
男孩则会选择在巨人彻底离开木屋后醒来，其实他早醒啦！那双铜铃大的圆眼睛看不清深夜的黑暗，却依然会鼓得大大突突的，仿佛这样的习惯能使他最终窥探到黑暗中的什么。男孩经常性的失眠导致他的长睫毛永远耷拉着，眼皮青黑青黑的，睁着眼睛时，那上睫毛似乎总能一直紧密亲近下睫毛，两个要好的朋友手拉手在男孩眼角一圈撒娇地留下了乌黑的友谊印证。
黑眼圈始终陪伴着男孩。
男孩起床后，便走到木屋外面的一间简单搭起来的棚屋，里面住着一只爱瞌睡的羊跟它三个爱打架的小孩。男孩的造访让三个正酣睡如蜜的小羊羔睁开了双眼，男孩凑近它们，摸摸它们各自的下巴跟经历了夜晚后，湿漉漉的尾巴，底下供羊们歇息的干草湿湿的，尿液跟清晨的露水沾湿它们。男孩觉得似乎该给它们换个新床了。然后他来到母羊的身边，它仍旧沉睡着，对他的来到仿佛毫无知觉。男孩的手探到了母羊毛茸茸的身下，精准地搜摸到一只滑溜溜的奶/头。三个羊羔跌跌拐拐地拥到母羊温暖的肚子底下，紧紧互依着，开始肚饿的它们打算迎接一场争食的战斗。
母羊总算睁开了眼睛，三个小家伙的小动作总算成功吵醒了它。它颤巍巍地直了下身体，仿佛打呵欠。接着又躺下了，只微微侧开一边身子，供三只饿坏肚子的家伙们一哄而上。男孩看着母羊跟它那几只脏兮兮的羊羔们，久久地看着。
待他发觉自己正借着它们发呆，男孩便提醒自己般的叹了口气。回去捣鼓什么去了。
男孩回到木屋子里烧炉子，这是他负责要做的。石头砌成的炉灶口中被男孩添进了些许干柴，这是山核桃木，不像之前的柳树枝，半天起不了点火星。炉灶上有只大大的铁锅，里头煮着水，水上飘着香草叶子，黄黄的栗子沉在水下，过一会儿等水开了便会欢快地腾上来游玩。
他便托着腮帮子，炉灶子上的锅距离他有点远，巨人昨晚上提前将它和水置放在上面。早晨醒来他又在里头添了把香料。接着巨人便燃起了炉子。巨人关照过男孩，木屋里炉子的火归他照看。男孩当时依旧不做声回应对方。巨人就当他默认了。
男孩盯着炉子里熊熊燃烧的火，偶尔跳出的火星子唾在他白嫩的脸蛋上。他捂了捂脸，退了远些继续盯着。记得有一天他对燃起的火苗不管不顾，直到火将锅子吞干净了，打算吞其他锅碗瓢盆的时候，他才彻底清醒过来。巨人正巧打开了房门，用他的披风压倒了这群正欲发疯的火苗。然后，巨人数落了男孩几句。男孩照旧不理，接着便照老样子被巨人抽了几下屁股。晚餐又变成了那些可怜的小刺猬，跟一只已经怀了孕的土拨鼠。
男孩厌恶巨人这样的威胁。第一次被巨人带到这里的时候，那日的食物是一头味道恶心的松熊，巨人仿佛对茹毛饮血习以为常太久太久，忽略了身边的吐得一塌糊涂的男孩。巨人便将男孩锁在屋子里，出去找了几只刺猬，蜗牛，土拨鼠。巨人向男孩提议，刺猬肉的味道十分鲜美。男孩抱着膝盖瑟缩在角落里面，双眼无神地瞪着地板，对巨人的话语报以无视态度，那时他正想着他家那个名叫贾斯汀的女佣，想着她的生死未卜。
巨人将刺猬连着刺跟皮撕扯掉，嗤之以鼻地丢到锅子里煮了半天，将它捞出来放在瓦盘子上，递到男孩面前。闻到那没弄干净的腥气，男孩扭过了脑袋，巨人再将盘子递到另一边。男孩终于作出了反应，他愤怒地打掉了那只盛着被扒了皮的刺猬的瓦盘。任其滚落在地上，滚到屋子的旮旯里。
男孩仇恨地瞪着巨人，嘴里大声咒着任何能将巨人的自尊心碾成碎屑的尖刻话语。
巨人终于也动怒了，他用他那双手紧抓着男孩身旁的木床柱，将它提起来砸向那群无辜的木桌子木椅子。男孩显然也被巨人突然地发作吓坏了，但他仍旧倔强地鼓起所剩无几的勇气，他想逃出去，但刚拔动小腿胳膊，便被巨人捏住了衣服，男孩被腾空提了起来。
巨人提着男孩的脚裸，让男孩头朝下清醒清醒自己现今的立场。但巨人想不到，头朝下的男孩此刻更加地热血翻涌，羞愤跟恨意更加嚣张地充斥着他的全身。男孩双手乱动乱抓着，抓向巨人的披风，但巨人待他却像是被猫捣弄着的半死的老鼠。任凭男孩如何嘶吼如何恨意滔天，在巨人的力量下，那些依然如同被吹散了的蒲公英，正在他粗厚灰黑的皮肤上轻轻刷过。
男孩哭叫得累了。便停止了这种徒劳的冲动而愚蠢的行为。仿佛他发泄得够了所以总算醒悟到了什么。然后巨人便告诉男孩，【我会放你回家。但那要在跟你哥哥正式达成了某项协议后。】
听完这句话后，男孩便将久久忍耐的尿意彻底喷发了出来。恐惧与恨意合为一体的情绪侵袭着他的思想，那股尿液，似乎就作为男孩那刻唯一的精神解放。
***
巨人给男孩用圆木头搭了个坐式便器，木头底下的洞被一些杉树树枝充填着赶走异味。男孩照看灶火时被一阵腹痛赶到了这里，硬着头皮便坐在木头上，屁股后半端留在空气中。他想念家里的洗漱房，以及每天晚上坐在香香的大木盆子里洗澡，彻头彻尾洗得干干净净的。想念那名女佣温柔的双手为自己细微体贴地挠着发痒的头皮，想念她给自己唱催眠曲入眠，想念她洁净温和的脸庞，想念她香柔顺滑的发丝。
想念女佣的一切。
女佣若是得知此刻男孩的头发如同骚公鸡的羽毛般乱糟糟臭烘烘，得知男孩原本干净奶香的身体又被十几只新鲜的跳骚寄住着，那奶香味将变成奶骚味，再也没有女佣做的各式甜点的丝毫甜腻气味了。
女佣会找那个罪魁祸首拼命地！就算她的少爷再不听话，但任何人都忍受不了那么脏那么邋遢。
但女佣已经为男孩拼过性命了。巨人告诉男孩，他弄死了她。
贾斯汀或许不再能回来。巨人那可怖的嘴脸让男孩选择相信他。
相信可怖的人做出的可怖的事。
***
巨人回来的时候便看到男孩坐在圆木头上大便。男孩此刻又是在神游天外，他有数不尽的过去供他回忆。巨人有时羡慕他羡慕得想掐坏男孩的脑袋，将男孩脑子里的东西都倒空。男孩不跟他说任何话，吝啬于任何表示，如果不给他做这个圆木头的便器，男孩便会将屎尿拉在木屋子里头。如果不硬逼着他吃东西，男孩便能连续三天三夜不被巨人吃得喷香的姿态吸引到半分。
巨人像是带回了块木头。伊始，这块木头将自己燃烧，再燃烧，他仇恨的小火苗很明显想伤及到巨人自己。但这在巨人面前算得了什么呢？但男孩愤怒滔天时的骂语却让巨人再次伤了心，巨人已经被伤了很多次心了，他想着自己将面对未来任何的无情对待，巨人觉得自己会麻木会不再认为这些是打击。巨人想让自己的心锻炼得就如他庞大的身躯般不容轻易倒下。
但事实上，他再次被打击了。被一个原本他认为该没有被偏见所污染的孩子。
一个被他所认为，应该天真愚蠢容易吓唬的小孩。
他差点杀死这个男孩，但巨人的力量太大了，在他认为还没用力的时候，或许对方便早已窒息在自己的手中。所以他将怒火和伤悲波及到其他东西。无谓的发泄能让一个随时作出后悔之事的人冷静。这是好事。
巨人将耐心等待，与弗兰肯斯坦协议达成的那天。
男孩暂时将作为一件派遣寂寞的存在，是的，原本他是这样想的。
最重要的，男孩还是一样抵押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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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此时正盯着地上的蚂蚁兵们，瞧它们忙得热乎朝天却仍井然有序地背着食物进洞。如果被巨人发现了，怕是又该将它们原本便脆弱的身体捣得更加惨不忍睹了。
【尝点活炒蜗牛吧，撒上甜腻腻的蚂蚁粉末。咬进嘴里哗吱哗吱，整根舌头喷香喷香。】
木屋附近的慢蜗牛们都上哪儿啦？
那群好斗的傻蟋蟀、苗条的呆蚱蜢、还有随时都会来男孩袖子上搞突然袭击的螳螂兄们，全成了巨人闲暇时候的零嘴。鲜少时候男孩也吃下了这群好朋友们，巨人坏心眼地将它们捣得烂烂的混在野菜汤里。
男孩当时呕出了一些黏糊糊的菜叶子，他抠了半天喉咙，直到他再也吐不出东西来。男孩觉得他的肠胃从此将不再洁净。
他不愿吃巨人所施予的任何东西，何况它们在过去都是陪伴男孩玩闹的昆虫同伴们。但巨人认为不声不响推开饭碗的男孩是在挑食，乃至于绝食，用这种傻瓜行为来挑战自己的威势。
巨人起先确实想着该照顾照顾这个小男孩的胃口，塞他吃些看起来正常的食物，噢噢，就是那些普通人们认为该吃的东西，长了霉的硬面包，味道酸了的奶酒，都是从远处那个荒落的小村子摸来的。巨人的肠胃自然能对任何食物轻易下腹，用他那构造奇异的饮食系统容纳消化各种腐坏臭烂的食物。显然他之前是没得吃了，所以不得已而选择这些。但那能裹他的腹。
巨人觉得男孩不该太娇气，不光包括他，所有食不果腹的穷村民们都能吃下正在分泌臭液的鼬鼠。
当他将搜寻许久的干硬面包跟瓦罐中的奶酒交给男孩，男孩皱着眉瞧着长了斑纹的丑面包，又细细闻了瓦罐里所谓的牛奶，他又重新将它们推到巨人那里。接着又抱着腿缩在木屋最角落了。
巨人对男孩的气只有将他刚掳回来那次，他可从没见识过一个小不点有这样的勇气，在看到巨人的样子后，男孩那发着颤的牙齿和刻薄的骂语结合在一块儿，令人好气又好笑。巨人已经严重告诫他要乖点，同样也已经威吓过他。可惜男孩虽保持着对巨人的怕意，他那小小的身体抖动得幅度就像滔滔波浪，脾气却好比十头蛮牛。
巨人从没见过这样的孩童！
对自己怕着忌惮着，同时又反抗着，哪怕反抗不成那打着哆嗦的小嘴也一刻不得闲。巨人被男孩吐了多少口水？又被男孩如小炮弹般的骂语一波强过一波地打入心脏。巨人拥有全世界最坚不可摧的庞大身躯，拥有能将百年老树连根拔起的神力，用不着一点供心肺休息的喘息余地。
巨人就是一座石头做的堡垒，可是堡垒的最深处深埋着一只听力极好的羽毛枕，空旷的石堡里男孩的骂语犹如万箭穿心，他到达了巨人柔弱的死穴，一边刺穿的同时还不忘在伤口上反复碾踩，将巨人深藏的懦弱羽毛粗鲁地扒开，赤（裸裸）地散一地。
【你这丑陋的怪物！离我远一点！】
【放我走！大怪物！】
【你把贾斯汀怎么了？回答我！你的嘴也已经畸形得说不了话了么？】
……
巨人当然很生气了。
他没见过会看到他不怕的家伙，无论大家伙小家伙。当然这个男孩或许是例外，他怕着他，却从不对自己卑躬屈膝祈求生路，反而口齿毒利嚣张跋扈。
巨人摔了木床，木头碎片四散在屋子各处，男孩抓起一片锋利的木片就朝巨人冲去。巨人瞪着他，扯下披风帽露出自己狰狞恐怖的脸，他的喉咙发出野兽般‘呼噜噜’的响声，一双昏黄的眼珠子融起毒辣的幽光，两只筋肉发达的桩子似的手掌在纠结着，指节相互鼓动着抽搐着。
当男孩握着木片刺入巨人的小腿处时，巨人将那发黄腥臭的大口腔露出来，他嘶吼了一声。那破碎的发声器官将他的吼声表现得更加凄厉诡异，就像一只垂死的野兽在临终之际发出的悲嚎，等着仇敌凑近时使出最狠毒的一击。
男孩的木片像是钉钉子似的紧咬住巨人的皮肉，巨人此时却一动不动了。男孩发泄似的将木片更深地顶入肉中，使力发出呻吟，可惜他力气太小，巨人的皮肤太坚糙，对巨人而言，男孩的行为徒具杀意，却不具任何威力。
但男孩的杀意刺痛了他的心。巨人动手了，先前冲动的神经将他心中满腔的悲怨激发出来，他拎起男孩的颈子，那大手套在男孩柔弱的脖子上，男孩手中的木片嵌着黑红的血丝，他充满恨意的眸子剜着巨人的脸，巨人的身体。
巨人濒临爆发的情绪却在一瞬静止，盯着男孩尖刻如刀的双眼，男孩那无谓的踢打挣扎。他一下子笑了。
他的脸部肌肉堆积在一起就像一块块死肉瞬间舞动，那浑浊的眼窝里能读出一丝病态的笑意。
【小家伙。现在的我们就像是一个人，我恨着弗兰肯斯坦的同时，你也恨着他的创造物。恨意是要比恐惧好上太多的东西。那注定了我们将适合在一起生活一段日子。】
***
巨人一边回顾着那段记忆，一边略过男孩的地方，走进羊棚里。
男孩原本托着腮盯着他，但在下一刻他脸色难看起来：“不要进棚屋里！”
巨人停下来看看他，说道：“我不杀小羊。”
男孩龇着牙大叫：“不许你进棚屋！不许你碰它们任何一个！”
“小羊已经可以嚼草了。母羊老了，它已经没用了。”
男孩缩起裤子‘啪’得从便器上站起来，他直直地冲到羊棚前，面对着巨人，双臂展开：“不许你碰它！不许你杀它！”
巨人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
男孩狠狠地别转脑袋，哼了一口气。巨人见他这样，便又上前一步撸开男孩，将他推到一边。接着便进到棚屋里。
男孩被他推得跌在了地上，他赶忙爬起来，看到巨人已蹲至羊栅栏前，母羊与小羊们传来一阵阵咩声。他的脸急的通红，眉毛皱在一道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他追到棚屋中去拽巨人的披风，拽着披风爬上了巨人的背，男孩用他的牙嘴咬巨人的耳朵。对方的背部一耸，他的身体便掉下来，但他还是紧叼着对方的耳朵不放。
巨人不理男孩不痛不痒的行为 ，他的大手捏过母羊的脖子，底下的小羊在嗷嗷地急叫，背上的男孩在吱支地啃咬。巨人等待了一会儿，大手拎起母羊的颈，就如当时拎着男孩的脖子。
男孩死命扒着巨人的披风，咬他肉，挖他脸。巨人作出将要捏断母羊脖子的动作，母羊弱弱地发出细细地绝叫声。有两只小羊在底下叼着被抓起的母羊的蹄子，还有一只抓着兄弟的尾巴。
“不……不要杀它。”男孩始终出声了。
“为什么？”巨人又问了一遍。
男孩通红的脸蛋布满了眼泪，他抽抽噎噎地说不成话。巨人继续问：“为什么？”
男孩的鼻涕流出来，混合着眼泪沾到巨人的耳朵上，他哽咽着回答：“我醒来……看他们，小羊……还在吃她的奶，他们需要她……不要杀她……”男孩低着脑袋再次将牙嘴咬向巨人坚硬的脖子。
巨人只感到有一只小动物在用舌头舔舐他的皮肤。他将母羊放下来，小羊们赶紧躲在了母羊的肚皮下，只露出三双战战兢兢的眼睛。
男孩抬起头，不可思议般地看着母羊和小羊们那副惊魂未定的表情。他有点呆了。
巨人却一下子站起身，男孩吓得抓着巨人的脖子，这时他才刚意识到自己还趴在巨人的背上。
“你为什么……不杀它了？”男孩觉得松口气，但又觉得不敢相信。巨人之前还拿怀小宝宝的土拨鼠给他吃呢。
巨人背着男孩，将裹住全身的披风向外抖了抖，有三只死野兔掉在地上。
“今天够吃了。”巨人这样回答男孩。
***
午餐。
锅炉之火已被巨人掩灭，他盛上了野菜汤和兔肉羹。巨人和男孩坐在地上，男孩照旧待在远离巨人的角落里。以往的他都是半句话都不愿多说。巨人将盘碗摆放在男孩面前便回到远远的‘自己的地方’。
当巨人大快朵颐之时，男孩却破天荒地开口说话了：“为什么。”他说。
巨人放下盘子，有些惊奇地看向男孩：“什么为什么？”
男孩的表情有点别扭，他哆嗦着嘴唇作出咬牙切齿的样子：“你明明就逮到了兔子，为什么还要去杀羊？”
巨人盯着男孩道：“那头母羊确实老了，它生了病。已经没有奶水了。”
这话让男孩吃了一大惊，接着又问：“你怎么知道？”
“她的叫声很低沉，不像一般健康母羊嘹亮的声音。还有你没见到她近来连站直都得花力气了么？”巨人的说话方式就如常人一样，如果不是他那可怖的长相和坏喇叭般的声音，或许他就像是正常人。
男孩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今天早晨他清楚地记得，进入羊棚很长时间母羊才清醒过来，站直的姿势是有些颤巍巍的。往常母羊的警觉性是非常高的，因为要保护小羊羔。但她的警觉比她三个孩子还要低。
“她马上就要死了吗？”男孩不由地问道。
巨人摇摇头：“看那样子是活不长了。”
男孩听后垂下脑袋好一会儿，又猛地抬起头，问：“那你之后为什么又不杀她了？”
巨人楞了一下，没回答他。反而端起盘子低头吃饭。
“应该不是我阻止你的原因吧，”男孩挑起眉毛，“或许你是想拿她来威胁我做什么事情。”男孩对上次的那只怀了孕的土拨鼠表示厌恶非常。他因为憎恨巨人、将每天的饭菜给弄翻掉，踢碎木屋里大部分的瓦罐锅碗，所以巨人才拿小动物来胁迫他。
巨人皱了皱眉头，没有回应男孩的话。
男孩端起那盘兔肉羹，用勺子戳了戳那粉粉的肉块，下一刻便把盘子扔在一边。
他拿起菜汤碗，用勺子再仔细地搅拌了一下，看清楚里面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后，才一股脑地将菜汤吞下肚。
“怎么不吃肉？”巨人问男孩。
男孩没理他，在两人对完关于母羊的话题后。男孩便再度回到了之前对巨人的态度，闷声不吭。
巨人将锅碗都收拾整齐了，便躺坐在地上，朝男孩那边瞥去。他看到男孩背对着他，从脖子里掏出了什么，然后就是久久地低头，直到有压抑的啜泣声传来。
巨人直了直身体，他对那个男孩说道：“我们还是要像之前那样吗？小家伙，我有点高兴你今天会主动跟我说话，让我不杀那头病羊。你知道我这样的面目任何人都不愿靠近，愿与我说话的人也在看清我真面目的时候早早远离了我。没有人愿与我一同生活，哪怕只是坐在一起一秒钟。小家伙，我希望你能跟我说话。你是第一个与我生活的人类，虽说是我强取豪夺。但看起来你如今并不惧怕我，我需要这样的你。只要跟你家那个大哥达成了协议，我拿回我该拿的东西。我便会如约放你离开，我只需要你伴我度过这一段日子。”
巨人老早便发现了，在男孩倔强的外表下有着这么一颗柔软的心灵。他会爱小动物，爱小昆虫，会觉得它们可怜。巨人便利用这点激将男孩，哪怕这样的效果使男孩更加厌恶他，但巨人只希望有人能不怕他，有人能跟说点话，只要这两点他就能满足了。与男孩的对嘴他如今也欣然接受，反而觉得男孩刻薄的言语使他认为他的心灵很成熟，巨人可不愿意把那些啥都不懂的奶娃娃。他也渴望温情，渴望理解。或许男孩不能给予他这些，但却能让他看到平等相处的曙光。人类待他从来都带着异样的眼光，没有人把他当成同类，所有人都叫嚣着，在见到他的时候不是吓得屁滚尿流就是操着棒子要来捕捉他要来惩治他的丑陋。
巨人心中深深地怨恨着，他的丑陋要让人类来惩治，那么他的丑陋和畸形又是谁给予的呢？弗兰肯斯坦！他就是那个害巨人终日不得安宁的人类，他创造了他，却又狠狠唾弃他，扔掉他。连他的造物主都惧怕他，别提要对自己负什么责任了！弗兰肯斯坦拿遗忘来逃避巨人的存在。
巨人已经不期待有人类能给予他温暖了，他不相信在人类中会有人善待他，人类始终是个本能上会排除异己的种族。他们自诞生以来便带着对外貌上的偏见，他们被外表所迷惑，容易被外表光鲜内里丑恶的人欺骗，却从来不分出一丝爱心来对待他这个可怜可悲的巨怪。更不愿分出一丝眼神一点思考来了解巨人的真心和善良。
他曾经拿自己当人看，发现只有学会人类的礼仪和知识才会得到尊重和喜爱。可是他错的离谱，就算得到了这些，他始终是人类眼中的怪物。这个世界上遍布着人类，但他却不知自己究竟该是什么，该与什么人为伍。他孤独寂寞，与人类一样害怕孤老一生，他也害怕黑暗，喜欢光明。但曝露在光明下，便会清楚地将他的容貌显露在人前。
巨人只想要个伴，要个不会嫌弃他的伴。人类终究会惧怕他，终究会因为偏见而排挤他。那么，巨人只想着要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伴就满足了。
虽说是这样。但在与男孩相处的这段日子里，他却又生起了一股莫名的希冀之情。这个男孩初始惧怕他，接着又憎恨他，再到之前与他说话，男孩已经将对他的畏惧从心底排除了，那么，有朝一日，能否将恨意也从身上拔除呢？
或许巨人的想法过于奢侈了，他自己也在心里自嘲。没有人会舍弃人类的大家庭来选择他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的。但是，不由地。巨人想让自己做着最后的努力，对人类报以最后一次希冀的信任。
在弗兰肯斯坦将自己的伴侣成功创造出之前，巨人想试试，想知道男孩最终会以什么态度面对他。
***
“小家伙。我希望我们日后能和平相处。”
男孩将垂在胸前的吊坠慢慢地放进领子中，他回过头，一字一句地回应巨人：“永远不可能。”
巨人沉默了半晌，接着又道：“如果你是憎恨我杀了你家女仆的事，我愿意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他的话还没说完，男孩便将一只盘子朝巨人扔过去，他没有避开他的攻击，任由盘子打在他的胸前。以巨人的敏捷反应，他能接下盘子并轻松地拗断它。但他选择让男孩朝自己发泄，因为巨人同时也发现，每当男孩愤怒地时候，便会赐予他一些话，哪怕那些话有多尖酸刻薄。
盘子击中巨人后又慢慢地从他的披风上滑下来掉在地上，最终裂开了几条缝。
“你给我住嘴，”男孩愤怒地抽动着肩膀，指着巨人，“你怎么敢提起她！你怎么敢这么轻松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这个凶残的杀人魔！你杀死了她却又这么轻飘飘地向我诉说起这件事！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男孩的泪飚出了眼眶，他咬着牙恨恨地瞪着巨人。男孩不理解自己为什么那么轻易便会流泪，最早被巨人拎着脖子，提着脚的时候他流泪了，同时也因为害怕而尿湿了裤子，但在那一次后他暗地里发誓不想再流眼泪了，他不想在凶手的面前表露出丝毫的畏怯和脆弱。他反抗了一段日子，发现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济于事，只能显得自己幼稚无能，恰如他年龄般的无知愚蠢。男孩知道自己的反抗在巨人面前只被认为是孩子闹脾气那般无力，可他做过自己力量范围内最大的斗争了！男孩在被迫与巨人在一起的日子里，好多时候会这么想：如果自己真的只是和一般五岁男孩一样就好了。没有那种莫名其妙的记忆，没有那种超前的知识，更没有超于年龄的那种心智。
男孩不知道自己究竟成不成熟，他只知道在经历了那样悲恸的遭遇后，他就像是整个人被分裂了，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那个年仅五岁的幼稚小孩，只懂得嘤嘤地哭泣什么都不会做。另一半是那个未知的自己，似是成熟的但那股成熟却又那样的模糊，他凭着那个模糊未知的自己想去抗争巨人，抗争那个只会伤心委屈的小孩！男孩深深矛盾着，他一方面讨厌那个无力的五岁小孩，有一方面憎恨着那个让他产生如此矛盾想法的‘成熟’的自己，而男孩拥有看似成熟的心灵，但身体又是如此地弱小，他无法做任何事！
他无法为贾斯汀报仇，他只会指着巨人的鼻子嘶声力竭地叫骂。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会在想着贾斯汀的时候，还深深惦念着他的家人，男孩想寻求安慰和帮助，想寻求温馨的怀抱和软绵的关怀话语。可是每当他这么想着家人，就又会狠狠唾弃起那样脆弱的自己。
他的贾斯汀就那样死在巨人的手中！但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还在想着家里人奢求着慰藉。
男孩深恨着巨人的同时更深恨着无谓的自己。
他的无所作为甚至让男孩怀疑起了自己的存在。
***
男孩的脸上涕泪纵横，他向巨人肆意咆哮着，待他抽耸着身体稍微冷静下来的时候。巨人已将一块热好的布巾递到他面前了。
“你家那个女仆，现在还活着。”巨人说完这句话便将布巾轻轻盖在了男孩的脑袋上，但在下一刻，他的大披风又被男孩紧紧地攥住了。
巨人低头细细看着在前一刻还大吼大叫的男孩，此刻仿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消息，他睁圆了双眼，小嘴大张着用力呼吸着，巨人似是都能听到男孩弱小的胸膛里，那颗细弱的心脏在发疯地蹦跃着。
男孩的脸好像已经做不了任何表情了，他隔了好长时间，才僵硬地扯起嘴角，小嘴巴翕动着，声音都沙哑了，他差点说不出话来，连话音都被自己的唾液挡得没声了。
“你……你在骗我，你这个杀人凶手！你之前明明说你杀死了她……在马车里的时候，我看到你那只大胳膊把贾斯汀给……贾斯汀，贾斯汀她让我下马车，然后……然后，咯！……”男孩茫然地回忆起那场可怖的经历，接着他打起了泪嗝。他紧紧攥着巨人的大披风，双眼激凸着像是要把眼珠子都给吐出来，他只希望着，巨人不要拿‘这句话’来欺骗他，拿‘这句话’来开他玩笑，或者只是用来威胁他激怒他的话。
男孩迷惑了，眼前的巨人明明就该是世上最可恨的凶手，但是他却一下子告诉自己他的贾斯汀没有死。之前他还深深隽刻在心里的那段记忆，巨人胁迫着男孩，威胁他如果不听话就把他送去和女仆做伴，男孩被仇意迷了双眼，巨人的威胁没有丝毫用处，他更加猛烈地反抗他。而现如今，又是巨人告诉自己贾斯汀没有死。男孩怎么相信呢？他怎么敢相信呢？
“你！你告诉我！如果，如果你欺骗了我！我是杀不了你，但是，我一定会死掉！只要贾斯汀是真的死了，我一定也跟着她！”男孩不想再受到巨人的耍弄，巨人若是真拿贾斯汀的死亡来反复撒谎折磨着他。男孩内心的内疚和悲恸一定会将他自己推向死亡的峡谷，那是为了男孩内心深处的矛盾和复杂的情感无处宣泄，导致他只能选择死去来逃避着无力的现实。
巨人看到男孩紧盯着自己的脸，那清亮的眸子中倒映出两张可怖的面容，巨人有些疑惑地想着，男孩真是将他的脸都印在眼睛里了么？巨人的脸如此龌龊肮脏，从没有人敢多看他一秒钟，而男孩此时的眸子却像是一面明镜，巨人觉着很新奇，他是第一次尝到从别人的眼睛中找到自己的滋味，而且照出巨人的还是那么小的小东西。他也觉得不可思议，过去的自己刚诞生时，正是懵懵懂懂之际，受尽世间人类的严酷对待，怨天尤人的巨人之后终于从溪水里了解到人类对自己畏惧的缘由了。
男孩的眼眸就如同过去那片清澈的溪水，不同的是，或许这片溪水中会有鱼儿敢靠近自己。而过去那片小溪，除了巨人的脸，便一无所有。
所以巨人不置信，男孩的眼神盲了么？他是真正看清巨人的容貌了么？为何在他的眼中，却还能感觉到其他人的影子？例如男孩的那个小女佣。
这么莫名其妙的想着时，底下的披风又被男孩抓紧扯着撕着。
巨人这才回过神来，他清楚地看到男孩的小嘴唇都被他自个咬出了血，他只深深叹息着这个孩子对他那个女仆忠诚的情谊。每当巨人看到人与人之间激烈的情感碰撞，心底便会凸起一阵嫉妒的涟漪。那还是在他真正尝到被信任的人类无情抛弃之后的事情了。
他按捺住内心的不平和愤慨，告诉男孩：“虽说我强自把你虏来，但相处的日子中我从未有意骗过你任何事。我先前说那女仆死去却是真的，此刻说那女仆还活着，这也是真的。我现在就是想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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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9章 ＣＨＡＰＴＥＲ０（8月13日写-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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