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弈：笼中凤》瑜岁宴

5、竹影酥香藏碧血

　　辰时初刻 竹林小院。
　　晨雾未散，翠篁沾露，鸟声如洗。
　　云靖川一袭墨青常服立于石径尽头，腰间重明鸟玉佩随步轻晃，冷峻眉目被竹影柔化几分。臂弯却早早张开，像怕错过什么。
　　“见过舅父——”
　　鹅黄身影掠过晨雾，绣玉兰的襦裙扬起细碎花香。萧悠提着裙摆小跑，发间并蒂莲小簪轻颤，声音脆亮，惊起栖鸟。
　　“慢些跑，别摔了！”男人嘴上斥责，手臂却已稳稳接住那抹莽撞的暖色。
　　掌心触及她肩头，下意识收紧，像握住一株易折的嫩竹。
　　萧悠仰首，额前碎发被露水沾湿，眸子却亮得惊人：
　　“舅父久等，我带了阿娘最爱的酥酪与梅花酥。”
　　她抬手示意，瑾娘随后奉上提篮，竹篮蒙一层素白屉布，屉角露出金黄酥点，香气混着晨雾，像旧日时光重返。
　　云靖川目光微顿，落在那篮吃食上，眼底霜色悄然化开。他抬手揉了揉萧悠发顶，声音低哑：
　　“你娘若在，定要笑你馋嘴。”
　　上官澄一揖到地，袖口沾了露水，声音却比晨风更稳：“澄，见过舅兄。”
　　这一声，一如二十五年前他迎娶云璃书时，在端康靖王府门前的执礼。岁月磨弯了他的脊背，却未磨掉半分分寸。
　　云靖川抬手，掌下仍护着萧悠，目光穿过竹影，落在昔日妹婿身上，对方鬓边霜色与眼底倦意，尽收眼底。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却带着沙场磨砺后的温厚：
　　“这么多年，阿澄周旋于那父子俩身边，保全周氏至如今，辛苦了。”
　　一句“辛苦”，重若千钧。上官澄鼻尖一酸，却只是笑：
　　“份内之事，不敢言苦。”
　　萧悠看看舅父，又瞧了瞧爹爹，还有袖中，那封被当做“见面礼”的旨意。
　　明日宣政殿上，他们二人便要并肩，把这句“辛苦”化作利刃，刺向云溯最引以为傲的尊严。
　　萧悠抬眼，那栋以竹子为主体的堂屋上，挂着外祖父抵不过阿娘哀求，亲手写下的“竹舍”二字。
　　“悠儿，那礼物！瞧着可还欢喜？”云靖川看着酷似妹妹容貌的萧悠，不由得放软了声音。
　　“喜欢的，舅父给什么，悠儿都喜欢！”萧悠笑眯眯的依在云靖川身旁，就像幼时做错了事，躲避上官澄责罚一般。
　　“你呀！”云靖川伸手，点了点萧悠的额头，“像你娘，偷奸耍滑！”声音宠溺，引得一众青甲卫侧目。
　　“玄冥，本世子要这屋子，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说着冷哼一声。
　　“玄字辈的，居然能被赤字辈的混进来，让玄镜自去领罚！”
　　云靖川话落，玄冥便要抓玄镜去领罚，被萧悠阻拦：
　　“舅父，是我让玄镜放赤影进来的……”
　　云靖川眸色一沉，如寒铁覆霜，声音压得极低：“赤影？”
　　玄冥单膝已落，不敢答话。竹影间风声顿止，连鸟啼都噤了声。
　　萧悠上前半步，挡在玄镜面前，语气平缓却清晰：
　　“三年前，云溯登极不过半月，赤影便晕在，丞相府角门处。据他所言，他乃是北境新州的佃户，被朔风人抢掠，无奈一路逃难入的璇玑城。”
　　云靖川对着玄冥挥挥手，“还真是凑巧……”
　　“还有更巧的。”萧悠亦示意玄镜退下。“刀口是朔风人惯用的弯刀，伤处避开了要害，创口发脓，也对的上‘时好时坏’、‘风餐露宿’的条件。”萧悠嗤笑。
　　“哈！云溯但是肯下苦工，这苦肉计唱的！”云靖川捻着一块梅花酥放入口中，并不喜那甜腻口感，忙用茶来压。
　　“他倒在我眼前，世人都说丞相千金心善，那么多人跟前，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萧悠撇了撇嘴，继续道。
　　“听过他的遭遇，我也跟着挤了两滴泪。”
　　“两滴泪？”云靖川挑眉，眼底霜色化开，竟透出几分笑意，“你这个鬼精灵，倒同你娘一般。”
　　“嘻嘻……”萧悠绕道云靖川身后，用手环着他的脖子，似幼时耍赖。
　　“爹爹处，自有旁人，我这里便是他！上官府虽乐善好施，却也不养闲人，他伤好后。正巧管家年纪渐长，便由他做了府中采买。夏买冰，冬买碳。还有每日府中人口吃食。”
　　萧悠语气中透着狡黠，云靖川眸中闪过欣慰。
　　“奴婢每日都去同他聊天，透些小姐的琐事，半真半假……”瑾娘端了瓜果进来，接口道。
　　“云溯信了？”云靖川笑着问道。
　　“半信半疑吧，他对我是个贪生怕死的娇小姐这事儿，打小便深信不疑。”萧悠食指上的血玉戒指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不然，他不敢禁我十五日足，又用上官全族来要挟了……”
　　云靖川低笑一声，眼底却霜意翻涌：“禁十五日足，全族要挟——他倒真把你当笼中雀。”
　　“不过，他恶心人亦是真的！”萧悠搓着自己的手，愤愤道。
　　“云溯那个混账，竟敢做出此事来！”云靖川瞥见萧悠颈畔印痕，语气顿时冷了两分。“他可曾轻薄与你？”
　　萧悠微微摇头，随后又点头……
　　云靖川的眸色骤冷，春日里的那点温暖瞬间被冻成了冰碴。“如何？”
　　“禁足的第十五日白天，赤影带来，第二日午时要腰斩阿衡哥哥的消息……”
　　“我拿着他给我的那枚夔龙佩，坐上他从禁足开始便留在，丞相府门口的凤舆。”萧悠死死攥着自己的手指。“他在重明宫等着我。”
　　重明宫三个字一出口，云靖川和上官澄都怔愣在那里，那时周衡生母——庄懿大长公主的寝宫。
　　“我以自己的命请他放过阿衡哥哥，他却用爹爹和上官家百余口要挟我，亲自写下同他退婚书……”萧悠停下了话头，云靖川却明白。话！没有说完。
　　“还有呢？”云靖川盯着萧悠，不愿错过任何一个表情。
　　“他逼我同寝，但没有……可是衣裳……”萧悠攥着自己的衣襟。
　　话以说道此处，云靖川的怒火已然爆棚，几乎是咬着后牙槽：“还有什么？”
　　“他说‘朕今日不会同你行夫妻之礼，留给半年后的大婚，不过，朕总要讨来可以支撑半年的彩头。’”萧悠低头，将眼中的泪光逼回眼眶。
　　“彩头？”
　　云靖川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铁石，火星四溅，却冷得吓人。
　　萧悠不语，静静地撩开袖子，那白皙的玉臂上满是青紫……
　　上官澄忍住喉中呜咽，转过头去，用袖子拭尽泪水，云靖川却笑了，两颗虎牙森然。
　　“舅父，后印我不要，留在内廷便是……”萧悠放下衣袖，对云靖川说道。
　　“没有这般容易，你瞧瞧这个，在做决定。”云靖川说着将几张薄薄的宣纸递给萧悠。
　　那上面记载的，赫然是半年前，周衡中毒的过程。
　　“阿衡哥哥？”萧悠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流了下来，“这件事情？”
　　“他知道。”云靖川只回了一个“他”，不知道说的是哪个，还是两个都知道。
　　“还有多久？”
　　“两年！”
　　“足够了。”
　　萧悠突然跪在云靖川面前，云靖川急忙要去扶她。
　　“舅父，悠儿求您一件事，悠儿心中所想极有可能会毁了上官家，还有端康靖王府的根基。”萧悠面色冷然，语气却异常平静。
　　“悠儿此生，只想要两件事：
　　一、惟愿大昭安泰，百姓安居乐业；
　　二、愿于阿衡哥哥此生相亲，携手到老……”
　　萧悠泪未滴落金砖，便被云靖川强硬扶起，“哼！端康靖王府的根基，岂是他可撼动的，上官家的门楣也非是区区几个太学博士可撼动的。”
　　云靖川瞧了眼自己满是老茧的手，默默选择用内衬为萧悠抹去泪珠。
　　“庄氏后位不动，后宫诸事由她打理，我要后印！”萧悠改了先前的说法：
　　“周氏默认我为主母，按着规矩，养了一群影卫。请舅父帮忙牵头，让她们作为十二将的女儿，我要她们入宫。两年内，耗尽云溯！”
　　云靖川面露微笑，“这个不难。还有么？”
　　“半年后大婚，云溯便是冲着要我给他生孩子去的。”萧悠说道，“舅父，我怕是无法避宠，只能请舅父帮忙想办法，多制些避孕药丸……”
　　云靖川听完，既没惊，也没怒，只抬手替她把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声音低得像夜潮：
　　“避宠？放心，舅父不会让你给他生半个孽种。”
　　他解下腰间那只看似普通的墨青锦囊，放到萧悠掌心，锦囊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透出淡淡药香。
　　“西域‘寒鸦涎’，米粒大一颗，溶于酒，无色无味，宫墙里查不出来。
　　每月月圆服一丸，任他夜夜留宿，也休想让你的肚子有动静。”
　　萧悠攥紧锦囊，指尖微颤，云靖川却继续道：
　　“若他强灌补药、招御医请脉，也无妨。”
　　他抬手，一直立在竹影里的玄冥无声上前，递上一只半寸高的白釉小瓶。
　　“这是第二种：‘绛雪’。
　　入口香甜，像女儿家爱吃的蜜丸。
　　连服三日，脉象便呈‘气血双亏、难以坐胎’之相，任太医院翻遍《千金方》，也只会劝皇帝‘暂缓宠幸，先养贵人玉体’。”
　　“舅父，悠儿想，想同阿衡哥哥有个孩子，我……我要让云溯认为，那孩子是他的！”萧悠颤巍巍的说出这句话，便让两个男人有些震惊。
　　“悠儿可有对策？”云靖川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这才像你娘，一样能折腾……”
　　“他的婚期定在九月初十，九月十五便是便是阿娘祭日，我想在那日出宫，陪陪阿娘。舅父可否？”萧悠带着希冀的目光，看向云靖川。
　　“若我猜的不错，阿衡能留到你们大婚已是极限，朔风在北境卷土重来，大昭边境怕是撑不了多久。”云靖川安抚着萧悠。
　　“无妨，此事由舅父来想办法。”
　　云靖川越过萧悠的发丝，对着上官澄微微点头。
　　明日大朝会，且看云溯如何向百官交代，耿明渊和“春海棠”的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