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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血烬为引 ...

  •   “陛下,可要回宫么?”春喜看着关闭的丞相府大门,低声询问道。
      “不,朕要去见见阿衡。”云溯笑的实在称不上良善。“毕竟这般的好事,总要同他分享一下……”
      内廷密狱
      云溯抬手,示意启锁。典狱使跪得极低,不敢抬眼。
      皇帝密令:今日之事,谁敢外泄一个字,以泄密罪论处。
      铜锁坠地,铁门吱呀。云溯独身而入,玄狐大氅拖过血渍,像黑昙在雪里绽开。
      “阿衡。”他语气温和,像在唤一只拴了多年的猎犬,“朕给你带了好消息。”
      周衡未答,只抬眼。铁链轻颤,腕上新伤旧伤一并裂开,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却先一步被云溯以白绢接住。
      那绢角绣着夔龙,裂口处一丝暗红,正是先帝被册为东宫太子时,留下的吉兆。
      云溯垂眸,看血在绢上晕成一朵小花,笑意更深。
      “上官家的退婚书,她已亲手捧回。”男人声音低悦,带着一点恶意的孩子气。
      “方才,萧萧求朕。要你活着,为她下聘,替朕迎亲。”
      云溯转着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声音轻快,恍若孩提时,他得了一件值得炫耀的宝物。
      “朕允了……”
      云溯看着赤枭解开玄铁链,重获自由的周衡,示意身后春喜……
      “大昭皇帝敕曰:靖边将军周衡,为朕股肱,现已查明,‘勾连朔风,私售铜铁’,经查实,皆为不实谣传,今无罪释放。钦此!”
      春喜收了诏书,面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将军,快领旨谢恩吧!”
      周衡没动。
      他定定的看着这个,一起逃先生课,一起挨揍,一起因为被罚没饭吃,烤红薯差点烧了御花园的表兄弟。
      如今,他恍若握着判官笔的阎王,令人不安。
      春喜的笑彻底僵在脸上,不安的回头看向云溯,看着这位喜怒无常的皇帝,似乎并无不快,便悄然退下。
      “臣,有伤在身,还望陛下恕罪!”周衡微微抱拳,嘴上的话和行动并不相同。
      “跪不动了!”
      “无妨!”云溯挥手道。“今日只论兄弟,不论君臣。”云溯撩起玄狐大氅,坐在周衡对面。
      “阿衡,朕说过的!”云溯轻掸周衡单衣上的灰尘。
      “‘莫要高兴太早,萧萧终会回来!’如今朕做到了!”
      云溯语调平和,如孩童时讨论课业般平静。
      “来之前,朕已经唤了李卿,想来,也该到了。”
      云溯口中的李卿,是太医院院判。
      “臣李荨……”李荨未行礼,便被云溯打断。
      “李卿来了,快给阿衡看看吧……”云溯的声音里透着焦急,听上去当真是以为兄长心疼弟弟的身体。
      李荨忙躬身上前,把药箱放在血迹斑驳的石地上,打开铜扣,取出脉枕与银针。
      他指尖刚触及周衡腕侧,便觉脉象虚浮而急促,如风中残烛,不由眉心一跳。
      他细观周衡面相,发现脖颈处有一条黑线隐隐约约,下意识攥紧周衡的手腕……
      “李卿,阿衡可有何不妥?”云溯显然瞧见李荨的小动作,言语关切。
      李荨指腹在那道黑线上轻轻一压,颜色立时由浅转浓,像墨线顺着血脉游走。他心头猛地一沉:
      这是朔风巫宗才用的“血烬”慢毒,第二年末正是夺命关口。
      “回、回陛下……”他声音发颤,却不敢直言毒名,只斟酌着,“周将军体内有瘀火郁结,若再劳顿,恐伤肺经,咳血难免。”
      云溯似笑非笑地转动扳指,目光落在那截黑线上,眸底掠过一丝幽暗的满意。
      “哦?那便劳李卿开方。”皇帝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意。
      “朕这弟弟六月还要做赐婚使,跪得正、笑得开,才是我大昭体面。”
      “瞧瞧朕的记性,阿衡如今已是自由身,还是出了这阴寒之地再说吧!”
      云溯起身离开,只留李荨和周衡在原地。
      “将军……”李荨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若是大长公主还在,他岂敢,岂敢如此,作践您!”
      周衡却只是淡淡地抬了抬手,示意李荨起身,声音低哑却平静:“李院判,慎言。”
      他低头,指尖轻轻拂过腕间那道被铁链磨出的紫红淤痕,眼神沉静得像一潭死水。
      唯有脖颈处那条黑线,在昏暗中隐隐跳动,仿佛一条伺机而动的毒龙。
      “我如今,不是将军。”他轻声道,“是赐婚使。”
      李荨还想说什么,却被周衡打断了:
      “所谓的‘无罪释放’是她用自己换来的。”周衡起身,第一次看铁栏外的月亮。
      “您是知道的,‘血烬’无解,我只剩两年寿命。”
      “衡公子,您要老夫如何同端康靖王交代!”李荨哭到泣不成声,“元嘉县主被逼入宫为妃的苦心,岂非彻底败了?”
      幽暗里,周衡的叹息像锈刃刮过铁石,轻,却溅得人心头生疼。
      “李院判,您还不明白么?” 他侧过脸,黑线顺着颈动脉蜿蜒,仿佛一条蛰伏的毒龙,在皮肤下吐信。
      “先帝杀大长公主,是怕我身上比他更纯的血脉;云溯囚我,是怕虎符与北境呼应;
      如今他逼悠儿入宫,是要用她的肚子,锁死上官氏最后的血脉。”
      男人抬手,指尖穿过铁栏缝隙,接住一缕惨白的月光,声音低哑得像在数自己的脉搏。
      “三十万铁骑……远水救不了近火。虎符……在我副将手中,他不会让我待在璇玑城,便是死,也要死在北境。至于悠儿。”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像把刀尖咽进喉咙。 “她若敢逃,九族陪葬;她若敢死,满门抄斩。
      她只能往前走,走到凤仪殿,走到龙榻上,把上官氏的血脉,生进皇家玉牒。”
      周衡收回手,月光碎在他掌心,像一捧握不住的雪。 “到那时,周氏、上官氏,都名存实亡。云溯才算真正高枕无忧。”
      李荨浑身发抖,老泪滚进白须:“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县主跳进火坑?”
      “跳?” 周衡低低咳笑,眼底却是一片冷冽的清明。 “火坑是他挖的,坑底却埋着炸药。两年,足够我把引线,一路铺进他的寝宫。”
      “血烬无解,却有引。” 男人声音轻得像风吹过刀锋:
      周衡指尖划破,血滴进金铃,铃壁立刻蚀出裂痕,他低笑“第一步,开始了。”
      李荨怔怔望着他,忽觉背脊生寒。眼前的周衡,已不是当年马上擎旗、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而是一柄淬了毒、藏了锋的刃,正一寸寸,抵向帝王的咽喉。
      幽暗里,只余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低语:
      “悠儿换我自由,我便还她—— 一个不再姓云的天下。”
      “云溯,我最亲爱的表哥,你彻底站到了以端康靖王府为首的,开国十二将后人的对立面!”
      周衡回首看向内廷密狱,悠悠关闭的门,轻声嘟囔着。
      ***。
      “拿出去,烧了!”云溯将那件染了血的玄狐大氅扔给春喜。
      “李卿,你同朕说实话,他还能活多久。”云溯把玩着玉扳指,看着跪在面前的李荨。
      “将军半年前中毒,如今已然毒发……”
      李荨身体不受控的微颤,悄悄抬手擦去额间冷汗。
      “不过两年。”
      李荨透瞧了一眼云溯,暗自思忖道:
      “家中还有些朔风巫宗残卷,或可一试!”
      云溯嘴角勾出一丝笑,显然很合他意:
      “两年么……足够朔风灭族,也足够萧萧诞下皇嗣,安心待在朕身边。”
      云溯垂手看着自己亲手拟的册封旨:
      “册上官氏萧悠为皇贵妃,位同副后,赐号宸懿。”
      “李卿,阿衡的身子便交给你了。”云溯将木质红漆描金夔凤纹紫豪笔搁回笔架。
      “六月,朕便要去丞相府下聘,别让他看上去病歪歪的。”
      李荨刚要扣手领命,便御座上凉凉的说道:“那群老东西,天天在朕的耳边絮叨,朕苛待功臣之后。”
      李荨叩首的手僵在半空,脊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朕苛待功臣之后?”
      云溯低低重复,像把玩着一句有趣的戏词,忽而轻笑,“那便让他们看看,朕如何‘恩深似海’。”
      他抬手,从御案抽出一卷空白诏书,紫毫蘸朱,笔锋如刀——
      “特旨:
      靖边将军周衡,体弱需静养,准于京郊昭景行宫养疾,赐温泉、赐药膳、赐朕身边御前太医——李荨日夜随侍。
      非诏不得出,非诏不得见。
      务使六月赐婚之时,容光焕发,以慰朕心。”
      朱印按下,云溯将诏书随手掷到李荨面前,语气温柔得像在吩咐一盏茶:
      “李卿,把朕的‘恩典’,亲手送到阿衡榻前。”
      李荨捧着诏书,指尖发颤,却不敢不应:“臣……遵旨。”
      云溯支颐,目光落在窗外纷飞的大雪上,声音轻得近乎自语:
      “两年,足够让史官重写一笔。
      他低笑,转身走入帘后。
      背影被灯火拉得极长,像一条蛰伏的龙,正缓缓盘紧整个天下。
      而雪,落得更静了。
      仿佛提前为两年后的那一场大火,覆上一层苍白的孝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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