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梦》娈煜

21、娘胎里带出来的疾病

　　食堂里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将热汤面蒸腾的热气吹散在空气中。丁兰看着林芷晴小口吃面的样子，手指在粥碗边缘轻轻摩挲着，几次想开口，话都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林芷晴抬眼时正好撞见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嘴角弯了弯：“丁老师有话想问我？”
　　丁兰被看穿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舀了勺粥才慢慢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刚才在慎思楼，看到你对林芷歆……好像是有点严厉了。”她斟酌着措辞，生怕触到什么敏感的地方，“我知道你是担心她，但你们家里……看着都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的，怎么你反倒对她这么严格？”
　　林芷晴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碗里半融的荷包蛋上，蛋黄的油花浮在汤面，像极了小时候妈妈给歆歆煎蛋时总特意留的溏心。她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丁老师见过吹糖人吗？”
　　丁兰愣了愣：“嗯？见过，庙会里常有，五颜六色的，捏成小动物的样子。”
　　“对，好看，也娇贵。”林芷晴用筷子轻轻戳了戳荷包蛋，“稍微碰一下就变形，温度太高会化，太用力捏会碎。歆歆就像那糖人，我们全家都把她当易碎品护着，可越是这样，她越容易闯祸。”
　　她抬眼看向丁兰，眼底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您刚才问为什么要凶她，其实是怕她不知道轻重。有些错，小孩子犯了顶多哭一场，可她不能。”
　　丁兰的眉头微微蹙起：“她身体不好？我知道她有低血糖……”
　　“不止低血糖。”林芷晴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要被吊扇的转动声吞没，“她是先天性心肌缺血，非常严重，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心肌缺血？”丁兰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磕在碗沿，惊得她连忙捂住嘴，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我看她平时蹦蹦跳跳的，一点都不像……”
　　“是室间隔缺损，不算最严重的那种，但也不能大意。”林芷晴的指尖泛白，像是在回忆什么，“小时候医生说，不能让她剧烈运动，不能受太大刺激，连哭久了都可能出事。我们全家都把她护得严严实实的，走路怕摔着，吃饭怕噎着，她长到十五岁，连过山车都没坐过。”
　　她忽然笑了笑，只是笑意没到眼底：“您刚才也看到了，她胆子那么小，怕黑，怕生人，其实不全是天生的，是我们保护得太好了，让她以为全世界都该像家里人一样让着她。可外面的世界不是这样的，就像今天，她要是一直等着不动，根本不会被困在慎思楼。”
　　丁兰这才明白过来，林芷晴的严厉不是不爱，而是藏着更深的担忧。她看着眼前这个沉静的姑娘，忽然想起中考那天中午，在考点门口见到的情景——林芷歆趴在栏杆上数鸽子，林芷晴就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保温杯，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妹妹，像株沉默的树，把所有风雨都挡在身后。
　　“我懂了。”丁兰的声音有些发涩，“你是怕她依赖惯了，以后遇到事不知道怎么自己扛。”
　　“嗯。”林芷晴点头，“医生说她再长大些可以做修补手术，成功率很高。可手术再成功，也不能替她挡一辈子的风浪。她总得学会自己小心，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今天凶她，是想让她记住，乱跑可能会遇到危险，不是每次都有人能及时找到她。”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其实我比谁都怕她哭，她一哭我就心慌，总怕她心脏受不了。刚才在慎思楼，我看到她缩在角落里发抖，心疼得厉害，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指责。”
　　丁兰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带着安抚的力量：“你做得对。有时候，爱确实需要藏起一半温柔，多添几分锋芒。”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开学后学校有秋季运动会，到时候我会跟体育老师打好招呼，让她只参加些观赏性的项目，你们不用额外费心。”
　　林芷晴没想到她考虑得这么周到，眼眶微微发热：“谢谢您，丁老师。”
　　“谢什么，这是我该做的。”丁兰笑了笑，刚想再说点什么，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食堂门口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连忙朝林芷晴使了个眼色。
　　林芷晴立刻闭了嘴，转头时正好看见林芷歆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半颗没吃完的奶糖，眼睛红红的，像只刚被雨淋湿的小鹿。
　　“姐姐。”林芷歆的声音还有点沙哑，小心翼翼地往这边走，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林芷晴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拿起桌上的纸巾递过去：“过来坐，面还热着。”
　　林芷歆走到桌边，偷偷看了眼丁兰，见她正低头喝粥，才敢小声问：“姐姐，你不生气了？”
　　“气。”林芷晴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却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到她碗里，“气你不爱惜自己，气你让大家担心。但更气我自己，没看好你。”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林芷歆却听得清清楚楚，鼻子一酸，眼泪又差点掉下来：“是我不好……”
　　“好了，先吃面。”丁兰适时打断她们，把筷子塞到林芷歆手里，“再不吃真的凉了，你姐姐特意让阿姨多加了番茄，知道你爱吃。”
　　林芷歆握着筷子，看着碗里卧着的荷包蛋和堆得满满的番茄块，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是在慎思楼那种带着恐惧的哭，而是带着撒娇和委屈的哽咽：“姐，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林芷晴被她哭得心慌，伸手想去擦她的眼泪，手到半空又停住，最后只是板着脸说：“再哭汤都要被你哭咸了，赶紧吃。”
　　“嗯！”林芷歆吸吸鼻子，拿起筷子大口吃面，眼泪掉进汤里，她却吃得格外香，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