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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秋以为期 ...

  •   世事如棋,有多少梦中事,醒来时恍如隔世,竟分不清何处是真,何处是幻。
      此番故事,便从一个秋日的黄昏说起。
      于此城中,有一书院,名曰“博文”。
      院中弟子诸葛瑾,字文渊,年方十七,生得眉目清俊,性情却有几分孤介。
      其祖上亦曾是书香门第,到了他这一代,虽家道中落,然诗书之气未减。
      平日里,除却在学堂听讲,便喜寻一静处,或观云,或听风,常有无端的怅惘之情,萦绕心头,挥之不散,自己亦不知其所从来。
      这一日,恰是霜降时节,金风萧瑟,吹得满院的丹枫如烈火般燃烧,又似醉酒的美人,面泛红晕,摇摇欲坠。
      课业罢了,同窗们三三两两,或结伴归家,或嬉闹一处,唯有文渊一人,信步踱至后园。
      园中那架老秋千,藤蔓缠绕,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吱呀”的微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寂寞。
      文渊在秋千上坐了,两脚轻点,徐徐荡起。
      眼见那夕阳熔金,晚霞似锦,层层叠叠地铺满西天,而脚下,则是厚厚一层红叶铺就的地毯,踩上去沙沙作响,煞是好听。
      他荡了一回,忽觉一丝倦意袭来,心头那份莫名的愁绪愈发浓了,仿佛丢了什么极要紧的东西,却又无从忆起。
      “罢了,罢了,”他心中暗道,“人生在世,本就如浮萍一梦,何必自寻烦恼。”
      他从秋千上下来,见不远处两棵老槐树之间,系着一张学子们平日里纳凉用的绳结吊床,便走了过去,和身躺下。
      吊床悠悠晃着,透过疏疏的槐树枝叶,可见天色由金红渐渐转为青黛。
      秋虫在草丛中唧唧咛咛,更添了几分幽静。
      文渊眼皮渐沉,神思也随之恍惚起来,不多时,竟枕着这一片凄清秋色,沉沉睡去了。
      睡梦之中,文渊只觉自己身处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脚下似有流水潺潺,却看不真切。
      四下里空无人迹,唯有那雾气,带着清甜香气。
      他正疑惑间,忽听得一个清脆童声,在雾中唤他:
      “文渊哥哥,文渊哥哥,你怎的许久不来寻我玩了?”
      文渊循声望去,只见雾气稍散处,立着一个约莫七八岁光景的孩童。
      那孩童生得粉雕玉琢,眉心一点朱砂痣,更显得灵气逼人。
      他身着一件素白色的衫子,衣襟袖口绣着几簇嫩绿的芽苗儿纹样,赤着一双雪白的小脚,正站在一朵硕大的白莲之上,歪着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嗔怪。
      文渊见了,心头没来由地一软,只觉得这孩子分外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实实地想不起来。
      他上前一步,温声问道:“你是?我们认得么?”
      那孩童闻言,小嘴一撅,眼中竟泛起一层水光,委屈道:“你瞧,我就知道你把我忘了。他们都说你贪恋红尘,乐不思蜀,我偏不信。罢了,忘了便忘了吧。”
      他顿了顿,又道:“我乳名唤作‘小白芽’,你可还有一丝印象?”
      “小白芽……”
      文渊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似有一道微光闪过,却又瞬息即逝,终究是抓不住那线索。
      他只得抱歉地摇了摇头。
      那名叫小白芽的孩童叹了口气,稚嫩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惆怅。
      他道:“也罢,前缘旧事,一时想不起也无妨。只是你的生辰将至,我为你备下了一份薄礼。你且记下:三日之后,必有霖霖之雨。待雨霁云收,日落西山之时,你可到村东头那条清溪的上游去,礼物便在那里。”
      说罢,他小小的身影便渐渐模糊,连同那白雾一并消散了。
      只留那句末音,在文渊耳畔久久回荡。
      “哎,你别走!把话说清楚!”
      文渊心中大急,伸手去抓,却只抓得一把虚空,猛地一惊,便从梦中醒转过来。
      睁眼看时,哪里还有什么白雾,只见一轮皎洁的明月已挂上柳梢,清冷的月光洒在身上,寒意浸骨。
      原来自己竟在吊床上一觉睡到了半夜。
      那梦境如此真切,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倒不像是凭空杜撰。
      文渊心中揣着这桩奇事,带着满腹的疑窦,回了学舍安歇,只是这一夜,翻来覆去,再难成眠。
      此后两日,风平浪静,那梦中之言仿佛并无应验的迹象。
      文渊心中虽时时记挂,却也渐渐当它是个荒诞不经的南柯一梦了。
      谁知到了第三日午后,天色陡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浓云自天边滚滚而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继而转为瓢泼之势,仿佛要将这天地都冲刷一遍。
      文渊站在窗前,望着这漫天雨幕,心头大震:“竟,竟真的应验了!”
      这场大雨下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日薄西山,方才渐渐止歇。
      雨后的天空被洗得一碧如洗,西边的天际,晚霞如同一幅泼了重彩的织锦,绚烂夺目。
      文渊心念一动,再也按捺不住,也顾不得路滑泥深,换了双芒鞋,便匆匆朝着村东头的溪流赶去。
      那清溪位于村外一片幽静的竹林深处,平日里人迹罕至。
      此刻雨后初晴,溪水涨了几分,水声也比往日更加湍急。
      空气中弥漫草木的清新气息。
      文渊顺着溪流向上游走去,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忐忑。
      行了约莫一里地,只见前方一处水湾,水平如镜,霞光倒映其中,流光溢彩。
      而在那水湾中央,竟有两尾鲤鱼在盘旋嬉戏。
      那鲤鱼约有一尺来长,通体鳞甲鲜明,一尾是红白黑,三色相间,一尾是金白墨,三色点染,在夕阳的余晖下,周身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煞是神异。
      文渊心中一动:“莫非,这便是小白芽所说的礼物?”
      他四下里看了看,溪边并无旁人。
      这两尾鲤鱼如此神骏,定非凡品。
      他心中喜爱,便想将它们带回家中。
      可手边并无盛装之物,正在为难之际,一抬头,瞥见旁边一棵柳树的枝叶下,竟放着一个不知是谁遗落的旧木桶,虽有些污损,倒也还结实。
      文渊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便取了下来,在溪中洗净,舀了半桶清水,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条锦鲤捞了进去。
      得了这对宝鱼,文渊心中欢喜,提着木桶便往回走。
      一路之上,那两条鲤鱼不时用头拱一拱桶壁。
      走着走着,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唯有月光照着前路。正行至一处僻静的田埂上,忽听得一个细微的声音在袋中响起:
      “唉,憋闷死我了。我说,这位公子,你倒是走快些啊!”
      文渊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他停下脚步,四下里张望,除了风吹草动的声音,并无他人。他定了定神,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看你,把公子都吓着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比前一个略显沉稳,“公子莫怕,是我兄弟二人在说话。”
      这下文渊听得真真切切,声音竟是从手中提着的袋子里发出来的!
      他骇得魂飞魄散,差点将木桶扔出去。他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们,你们是鱼,如何会说人话?”
      那先开口的声音笑道:“我等本非凡鱼,乃是这溪中修炼了数百年的精怪。只因前年与那河伯座下的玄龟赌斗,一时大意,输了内丹,被打回原形,法力尽失。若非素瑛公子慈悲,将我兄弟二人点化,怕是早已成了旁人的盘中餐了。”
      文渊听得云里雾里,只抓住一个名字:“素瑛公子?你们说的,可是那个叫‘小白芽’的孩童?”
      “正是他!”
      那沉稳的声音接口道,“公子宅心仁厚,素瑛公子知你喜爱此物,特将我兄弟二人赠予你,既是作生辰之礼,也是望你睹物思人,莫忘了旧日之约。”
      “旧日之约?”
      文渊愈发糊涂了,“我与他……究竟有何约定?”
      那两条鲤鱼在水中转了个圈,其中一尾道:“公子当真忘得一干二净了?那素瑛公子,便是你自幼定下的娃娃亲啊!想当年,你家与他家乃是世交,两位老太爷一见如故,便指腹为婚,为你二人定下了这桩好姻缘。你幼时还曾在他家住过一段时日,‘小白芽’这个乳名,还是你为他取的呢!”
      “娃娃亲……”
      文渊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尘封的画面翻涌上来,却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纱,怎么也看不真切。
      他隐约记得,自己的童年似乎有过一个总是跟在身后、爱哭又爱笑的粉嫩玩伴,只是那面容早已模糊不清。他喃喃道:“我似乎……有些印象,但又……记不起了。”
      “唉,公子身在凡尘,脑袋受过伤,被俗务所迷,忘了旧事也不足为奇。”
      鲤鱼叹道,“只是此事非同小可。素瑛公子并非凡人,他乃是掌管一方水脉的灵君。如今他已到了婚配的年岁,前缘之期已至,你若再不将他寻回,早日完婚,全了这桩天定的好姻缘,只怕他会心生嗔怨。”
      另一条鲤鱼急急补充道:“是啊是啊!他若生了气,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兄弟二人听他言语中已有不耐之意。公子你想想,今日这场大雨,便是他心绪不平的先兆。你若再拖延下去,误了好日子,他一怒之下,引来汪洋之水,淹了你这村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文渊听得心惊肉跳,这哪里是结一门亲事,分明是关系到阖村老小的性命!
      他急忙问道:“既如此,我该去何处寻他?他家在何方?”
      两条鲤鱼齐齐摇了摇头,水中映出的月影也跟着晃动起来。
      “我等也不知他的真身所在,只知他神游物外,行踪不定。”
      “那可如何是好?总得有个方向才是!”
      文渊急得额头冒汗。
      水袋中安静了片刻,只听那沉稳的声音悠悠响起,带着一丝玄妙的意味:
      “梦里,梦里。”
      “梦里?”
      “对,梦里寻他,梦里寻他。公子与他的缘分,起于今世,结于魂梦。你若想得起他,便须入梦去寻。你的梦里,有他来时的路。”
      说罢,那两条锦鲤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在水中游弋。
      文渊呆立在田埂之上,晚风吹来,带来阵阵凉意。
      他低头看看袋中那对流光溢彩的宝鱼,又抬头望了望天上那轮清冷的明月,只觉得今夜所历之事,比自己读过的所有志怪传奇还要离奇。
      娃娃亲,会说话的鲤鱼,掌管水脉的梦中人,还有那一句“梦里寻他”的箴言。
      这一切,究竟是一场未醒的荒诞大梦,还是另一段奇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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