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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话、朝露 ...

  •   冬夜站在杉林边,长发束在脑后,被山风撩起几缕。

      “听好。”他说,“虽然被安排了这个任务,但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趣。”

      炭治郎站在冬夜面前,脚踩在雪地里,呼出的热流在冬天的冷空气里凝成白汽。

      “我们的关系仅限于我看管你完成训练的内容。”冬夜继续说,浅金色的眼睛盯着炭治郎,“不要拿你的私事,尤其是和祢豆子有关的、麻烦的私事来影响我。”

      他停顿了一下,让话语落入炭治郎耳中。

      “听懂了?”

      “听懂了!”

      “听懂了就出发。”

      冬夜转身,向着山道走去。

      “如果太慢的话,下山后的训练就下次再完成吧。”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身影已消失在覆雪的山道拐角。

      炭治郎一惊。

      好快!必须赶紧跟上!

      不能耽误任何变强的时机。昨天自己已经因为体能不足等到了今天,如果今天要做的事又拖到明天,这样下去……让祢豆子变回人类的愿望,会无法实现的!

      他咬紧牙关,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

      ……

      ——速度比那天要快。

      跟随着冬夜下山的过程中,炭治郎才真切地感受到这片山林的险恶。

      无数陷阱从意想不到的地方袭来。绳索会突然绷紧,削尖的竹箭会从侧面射出;雪地会突然塌陷,底下是布满尖刺的坑洞;无处不在的粗藤蔓,总是会绊住他的脚踝。

      炭治郎一边狼狈地躲闪,一边盯着前方那道始终保持固定距离的背影。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日,在那场换成他什么都看不到的大雪里,冬夜带他走上的道路究竟有多么安全。

      这个人究竟是以怎样敏锐的感知,在遮天蔽日的风雪中辨别出最稳妥的路径,甚至还能分神捕捉到那只潜伏恶鬼的动向?

      而自己,连在白天平稳行走都困难。

      很丢脸。但是,不能拖后腿!

      炭治郎压下杂念,一心加快速度。

      一个陷阱从天而降,一根圆木被绳索抡出一道弧线,直直砸中了炭治郎的脑袋。

      “好痛!”

      钝痛在脑门上炸开。炭治郎眼前发黑,踉跄了两步。

      前方,冬夜没有回头的迹象。甚至连停顿都没有。只在踏出下一步时,身体一侧——几块本该砸中头顶的石头擦着羽织边缘滚落,溅起一片雪尘。

      炭治郎捂住脑袋,刚站稳:“冬夜先生!”

      冬夜终于停步,侧过头。

      冬日的阳光,从杉木稀疏的枝条间漏下,照在朽木冬夜的身上。

      他看了眼炭治郎额上迅速肿起的鼓包,没有询问,也没有责备。

      他脚下腾挪,又避开一波袭来的竹箭,转回身,继续前进。

      不能再犹豫了!

      炭治郎深呼吸,逼退眼前的晕眩,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快点。再快一点。

      跟上他。

      ……

      ……

      日复一日。

      炭治郎在冬夜的看管下完成着一项又一项的训练。陷阱的种类在变,下山的路线在变,唯一不变的,是那个始终在炭治郎前方的、浅葱色的背影。

      他总是不远不近。

      走在雪地上、林地里、土地上。

      他从不露出笑容,也不说鼓励的话,对炭治郎的指导也仅限于一两句提醒——“左侧”、“低头”、“注意身后”。但光是以榜样的模样存在在那里,就能加速炭治郎的成长。

      看着他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以最小的动作避开死角来的袭击,看着他如何用脚步丈量出最节省体力的路径,看着他如何在看似绝境的陷阱群中,找出那唯一一条生路。

      炭治郎的眼睛拼命地看,鼻子拼命地闻,身体拼命地记忆。

      大约一个月后。

      晨练结束,炭治郎趴在地上喘息,汗水从下巴滴落,在面前的土地上洇出一片深色。

      冬夜站在他面前,浅葱色羽织纤尘不染。

      “炭治郎,休息一下吧。”

      炭治郎抬头。

      “我会在与鳞泷师傅商量后,决定接下来新的训练内容。”

      “真的?”

      “啊,真的。”冬夜说,走过去,看着炭治郎因持续训练而磨出了厚茧的手掌。

      “现在的训练内容,对你来说作用已经不大了。与其继续浪费时间在已经适应的任务上,不如试试看新的东西。”

      “新的东西……”

      炭治郎喃喃着,顺着冬夜的目光观察起自己的手掌。

      这双手,和一个月前相比,手指更粗,关节更突出,掌心和虎口有一层坚实的硬茧。

      而在他不能看到,却能感受到的地方,手臂、腿脚都有了改变。

      肌肉记忆着闪避时的发力方式,呼吸的节奏也在不知不觉中与脚步同步。

      同之前判若两人。

      冬夜没管炭治郎的走神,转身离开,径直走向小屋。

      ……

      ……

      快到晚餐的时间,灶台前的火已经升起来了。热水在锅里翻滚,白汽氤氲。扑鼻的饭香涌动在简陋的屋子中。

      鳞泷左近次站在灶前,用木勺搅动着味噌汤。

      冬夜停在门口:“鳞泷师傅,我——”

      “是要说什么吧。”鳞泷打断他,声音从面具底下传出,“快点,饭已经熟了。”

      冬夜提起注意:“是。我会快点说清。”

      他走进屋,站到鳞泷的身边,开始汇报今日训练的进展。

      炭治郎的反应速度变快了、对袭击的预判已经快要接近实战的水准、长途行动中体力的分配也有改善……详细具体,这是他在向主公述职的过程里历练出来的能力。

      冬夜还没说到最后的请求。鳞泷听着,手中的木勺匀速划着圈。

      汤锅咕嘟作响。

      “你,”他忽然开口,“太关心炭治郎了。”

      冬夜的声音停了。

      鳞泷停下搅动的动作,转过头。天狗面具的眼孔直冲着冬夜。在灶火的映照下,仿佛两簇跳动的火焰。

      “有的人,因为过强的责任心,将注意力不自觉转移到身边的事物上,然后,”鳞泷说,“喜欢上不感兴趣的东西,忘掉自己该做的事。”

      忘掉——自己该做的事——

      冬夜的头脑震了一下。近日用以掩饰困境的温情被这句话一击刺穿。

      “我——”

      “先不要急着讲话。”

      鳞泷转回身,拿起三只陶碗,开始盛饭。木勺与碗沿碰撞。饭粒颗颗雪白,热气腾腾。

      三只碗都盛满了。鳞泷把饭勺放下。

      “你身上鬼的气味,”鳞泷说,“就算用安神的中药遮掩,也还是太浓郁了,让人无法忽视。”

      冬夜忽然明白了鳞泷在说什么,哑然。

      一时沉默。

      汤锅的盖子被蒸汽顶起,又落下。

      “……还是瞒不过您。”冬夜说。

      “没错。这段日子里,我一直在周边进行灭鬼。我想是因为这样,身上才总是带着鬼的气味。”

      鳞泷“嗯”了一声,端起两碗饭。

      “但是,”他问,“你一开始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训练炭治郎,还是猎杀周围的鬼?”

      “……”

      训练炭治郎?猎杀周围的鬼?

      不。都不是。他来这里,是为了——

      冬夜紧握住刀鞘。

      “一开始,”他冷静地说,“是为了找到理由,放弃灭鬼的工作,精进技艺,为作为柱猎杀更强大的鬼做准备。”

      “不错。”鳞泷点头,“那你为什么还没做出决定?”

      冬夜无法回答。但不是因为没有答案。

      责任上,这实在说不过去;本心上,他想到在隐部队伤亡损伤统计报告上看到的数字。

      那些墨迹写就的名字,每一个背后都是一条消逝的生命。正是为了减少那个数字,他才有了“必须做点什么”的念头。

      可如果要做到“那个”,却要先让这个数字增加。

      理智上,冬夜能够理解。情况复杂,这是必要的牺牲。为了最终胜利,局部的、暂时的代价无法避免。

      但感情上——

      一旦他那么做,他知道,有朝一日,一定会讨厌做了这样选择的自己。

      冬夜沉默着。

      鳞泷拿起最后一只饭碗,递过来。

      “——把饭拿着。”

      冬夜抬起头接过。陶碗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有些烫。

      “人的精力有限。”鳞泷说,端着两碗饭走开,“这边做着事,那边又放不下。这样下去,你只会一事无成。既无法保护好无辜的普通人,也无法变强,斩杀强大的鬼。”

      冬夜端着饭,低头。

      碗中升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是。”他应道,“谨遵教诲。”

      鳞泷没有回头,到了门口忽然停住。

      “对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似的,说——

      “义勇在信中说起来,那孩子的嗅觉十分灵敏。”

      冬夜抬起眼。

      “你身上的味道,”鳞泷说,“他恐怕已经闻到了。”

      冬夜端着饭碗的手指收紧。

      “您说,”他问,“他闻得到?”

      他知道?

      那为什么,这段修行的日子,那些指导的间隙,炭治郎什么都没说过?为什么没有流露丝毫的不满?

      在白天,只是完成训练就分道扬镳,到了夜晚,却默不作声地出去杀鬼。

      为什么,对于这样不称职的指导者,家人死去、妹妹变成了鬼、一个人孤单无助、理应无比渴望变强的炭治郎……

      会毫无怨言?

      会能一次次地笑着说“早安”、“再见”?

      他难道,不应该……要求他做得更多吗?

      冬夜站在原地。碗中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那浅金色的眼眸。

      ……

      ……

      晚饭时,鳞泷不语,安静咀嚼着食物。

      祢豆子在隔壁的房间熟睡。最近,她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让炭治郎很是担心。

      墙角,灯笼的火光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随着火焰晃动。

      炭治郎吃得很快,但不时偷偷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冬夜。他闻到了,今晚,冬夜先生身上的气味变了。

      那种熟悉的悲伤底下,翻涌起了一股噼啪的、宛如雷鸣一般的决意。

      冬夜停下筷子。

      碗中的米饭还剩一半。

      “炭治郎。”他开口。

      “是?”炭治郎立刻放下碗,坐直身体。

      冬夜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睛。那眼睛映着灯笼火光,让本就温暖的双眸再添一份热意。

      “再待七天,”他说,“我就会走。”

      炭治郎愣住了。

      “七天?为什么?是因为我的进步太慢,让冬夜先生感到生气了吗?”

      “你误会了。”

      冬夜说。他走过去,撩起炭治郎的袖子,露出因为训练而明显结实起来的手臂上。

      “其实,光论这一个月来的成长,你的进步速度,让我钦佩。”

      冬夜放下袖子,回到原位。炭治郎睁大眼睛。

      这是冬夜第一次说出如此接近夸奖的话,让炭治郎心头一暖。

      但因为刚才的话,炭治郎听出了这句话中的离别之意,让他甚为难过。

      “那为什么要走?”炭治郎追问,“是有新的杀鬼任务了吗?”

      冬夜攥紧了手中的筷子。

      炭治郎,果然知道他夜晚出发灭鬼的事。

      “没有。”他回答,以通过历年修行得来的自制,压下胸口无名的感情,强行冷静地说。

      “在来这里前,我已经和隐部队还有主公说明了情况。这段时间,直到我返回为止,都暂时不会有任务发到我的手上。”

      炭治郎也不吃了,表情疑惑又担忧:“原来如此。那是为什么啊?”

      冬夜看向鳞泷。

      老人静静地吃着饭,面具遮挡了他的所有表情,没有任何提点的意思。

      这是“这个问题必须你自己动脑思考”的意思吧。

      冬夜转回头,重新对上炭治郎的视线。

      “冬夜先生?为什么啊?”炭治郎问。语气既不解又担忧。

      “我和冬夜先生相处的很好吧?祢豆子也很喜欢冬夜先生。”

      炭治郎信赖地看着他。这份有依赖色彩的信赖让冬夜有些不知所措。但决定就是决定。

      他闭上眼。

      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冷冽。

      “是因为,”朽木冬夜说,“我要去承担起柱的职责。”

      炭治郎没有及时出声。

      话一出口,冬夜冷静了一些。他想起自己的目的,想起鳞泷的告诫,想起那些报告上面的数字。他必须让话语变得锋利,斩断这一个月来无意间缠绕上来的、柔软的牵绊。

      “柱的职责,”他继续说,语调冰冷,“不是陪一个杀鬼的门外汉过家家。”

      这句意有所指的话让炭治郎愣住。烛火摇晃,在一缕寒风中挣扎。

      “我也说过,见到你只是个意外。”冬夜看着炭治郎的眼睛说。

      “所以,为了不让这个意外对我产生更多的影响,我必须远离你,炭治郎。”

      炭治郎坐在那里。看着冬夜说完后便垂下眼帘专心吃饭的侧脸,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慢慢低下头,重新拿起饭碗。筷子夹起的米饭,在嘴里突然变得有些苦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话、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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