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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雄虫 ...


  •   时彦克制住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努力牵动唇角,仍旧挂起了一个得体的微笑。这笑容需要精准控制肌肉的弧度,既要显得感激而温和,又不能流露出丝毫内心正在翻江倒海的真实情绪。他感觉自己的面部皮肤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薄膜绷紧,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耗费着远超平常的心力。

      尽管这对于在场的其他人来说,这微笑看起来更像是强颜欢笑。但在他们眼中,一只面色苍白、略显消瘦却依旧难掩俊美的雄虫,在骤然得知自己“失忆”之后,流露出任何脆弱和不安都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是惹人怜惜的。更何况,他此刻并没有崩溃尖叫,也没有歇斯底里,只是那样安静地坐在病床上,微微垂下了眼眸。鸦羽般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小片阴影,遮挡住了他大部分的眼神,那阴影后的眼眶似乎隐隐闪烁着被灯光折射出的、极其微弱的湿润光泽,配合着他散落在耳旁、显得有些凌乱的黑色发丝,无形中平添了一份易碎而忧郁的气质,足以激发起任何目睹此景的虫族强烈的保护欲。

      时彦率先打破了病房内因他沉默而再度弥漫开的、带着关切意味的寂静。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格里斯身上,声音放得比刚才更轻缓了些,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努力维持镇定的虚弱:“感谢您为我解答,格里斯少将。不过,我暂时还没有光脑……”

      “当然,阁下。”格里斯回应,动作流畅地从制服内侧的口袋中取出了一个通体洁白、表面光滑无比的立方体,双手递到了时彦面前。那立方体在病房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金属光泽,看不出任何接口或按钮。

      时彦伸手接过,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材质。他依循着过去使用电子设备的经验,用手指在那个光滑的表面上戳了戳,按了按,甚至尝试着轻轻扭动。然而,那白色的立方体依旧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毫无反应,像一块沉睡的顽石。一种微妙的尴尬感悄然浮现——在这个世界,他连最基础的通讯工具都无法启动。

      在发现自己徒劳的尝试无果后,时彦抬起眼,将带着一丝无措和求助意味的目光,投向了仍旧单膝跪在他身侧,始终保持着沉默与关注的格里斯。他不需要多说什么,那眼神已然足够。

      格里斯一直在密切地关注着时彦的一举一动,自然没有错过这个眼神。他没有流露出任何诧异或轻视。他依循着礼节,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一些,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不会惊扰到对方的柔和:“失礼了,阁下。”

      他从时彦摊开的掌心中,动作轻柔地取走了那个光脑立方体。只见他用指节在立方体的两个对称面上,以一种特定的节奏,轻轻叩击了两下。下一秒,那原本严丝合缝的立方体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发出极其细微的“嗡”声,表面瞬间浮现出细密的蓝色光路,随即如同绽放的花苞,优雅而无声地展开、延展,变成了一条宽约两指、薄如蝉翼的银色带状物。

      格里斯再次轻声说了一句“冒犯了”,然后示意时彦伸出左手。时彦依言将手伸过去。格里斯便小心翼翼地将那展开的、略带凉意的银色带状物,环绕在时彦纤细的手腕上。那材质触感奇异,初时冰凉,但几乎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就开始自适应体温,变得温润。当格里斯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短暂地碰触到时彦手腕内侧的皮肤时,那来自另一个鲜活生命的、坚实而温暖的触感,透过接触点清晰地传递过来。这与病房里仪器冰冷的触感、消毒水空洞的气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啊,活着真好。时彦在心中无声地喟叹,同时更加用力地、近乎残酷地压制住那个不断试图冒头的认知——此刻环绕在他手腕上的,递来温暖的,以及病房里所有看似“人形”的存在,其内里都是与他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名为“虫族”的生命形态。他必须忽略这个事实,才能维持住此刻表面的平静。

      光脑在环绕贴合他手腕后,自动调整了松紧度,既不会滑落也不会感到束缚。随即,一道柔和的光幕从腕带上方投射出来,悬浮在时彦眼前,界面简洁而直观。

      “谢谢您。”时彦低下头,看着手腕上这新奇的工具,他对着格里斯露出真切的笑容。这感激是发自内心的,不仅仅是为了救命的恩情,也是为了此刻这看似微小、却连接上这个陌生世界的帮助。

      “这是我应该做的,阁下。”格里斯应道,语气依旧平稳,但注视着时彦笑容的眼神,似乎比刚才更柔和了些许。

      光脑的操作逻辑果然如时彦所期待的那样,并未刻意刁难用户。界面设计直观,图标意义明确,跟随指引便能完成大部分操作。他很快完成了新用户的身份认证和基础设置。系统甚至自动关联了他的“A级雄虫”身份,过程顺畅得不可思议。

      在他注册流程刚刚结束的瞬间,光幕上便弹出了一个提示框,显示来自“格里斯”的好友申请。时彦看着屏幕正中那张格里斯的头像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笔挺的制服,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端正,眼神锐利而沉稳,与此刻单膝跪在病床边的他气质略有不同,但同样引人注目。时彦指尖轻点,确认了通过。

      几乎在好友关系建立的下一秒,一份名为《雄虫权利与福利保障法案(最新修订版)》的文件便被格里斯发送了过来。

      很直白的名字。

      时彦点开文件,密密麻麻的条款、项、目瞬间铺满了光幕。法律条文特有的严谨(或者说冗长)句式,夹杂着大量他暂时无法完全理解的专有名词和组织机构名称,扑面而来。他快速滑动了几下,光幕上的文字如流水般滚动,篇幅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他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甚至在精神状态完全恢复之前,恐怕都很难读完。

      于是,他含着歉意,目光从光幕上移开,重新看向格里斯:“格里斯少将,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帮助,这份文件我已经收到了。接下来,我自己慢慢看就好了,不敢再过多占用您宝贵的时间。”

      格里斯苏沪听出了言外之意。他起身,因长时间保持跪姿,他起身的动作依旧流畅而稳定。右手抚胸,向时彦行了一个简洁而标准的军礼:“那么,就不打扰阁下休息了。我和我的部下先行告辞。如果您在阅读文件时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或者在生活上有任何其他问题,请随时通过光脑与我联系。”

      时彦点了点头,目送着格里斯转身,带着那几名始终沉默守在门口的军雌,安静而有序地离开了病房。他们的背影在走廊的光线中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病房的门无声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地关闭,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此刻,重归宁静。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运行时发出的、极低频率的嗡鸣声,以及液体在软管内滴落的、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在这片近乎绝对的静谧中,时彦甚至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呼吸声,以及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经历了刚才一连串情绪起伏后,依旧有些紊乱的搏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光幕上那篇冗长的《雄虫权利法》上。他尝试着阅读了前言和总则部分,那些绕口的法律术语和复杂的权利结构描述,很快让他本就因虚弱而有些昏沉的大脑更加晕眩。这倒不是说他是一个对自己的权利和义务漠不关心的人,也不意味着他缺乏阅读长文的耐心。只是,考虑到他目前的状况——一个刚刚穿越而来、身体和精神都遭受了巨大创伤、差点死掉的病人——要求他立刻消化掉这堪比学术论文的法律文本,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请让我……先休息一会儿。”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带着一丝无奈的妥协。

      他暂时关闭了文件光幕,转而看向一直安静侍立在一旁,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的护士。他调整了一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只是纯粹的好奇与咨询,问道:“您好,请问一下,我昏迷了多久?还有,大概什么时候能出院呢?”

      护士立刻微微欠身,恭敬地回答:“时彦阁下,您昏迷了整整七天。这期间,格里斯少将除了必要的军务处理,绝大多数时间都守护在病房外。”她顿了顿,继续回答第二个问题,“关于出院,这需要根据您每日三次的全面身体检测数值来决定。必须所有指标连续稳定合格后,医师团队才会批准。根据您目前的恢复进度来看,预计至少还需要观察和疗养七天左右。”

      时彦对自己昏迷了七天这件事并不感到特别意外,毕竟在荒漠的最后时光里,他对时间的感知已经彻底混乱,生命的流逝感远比时间本身更为清晰。

      真正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护士话语中透露出的关于格里斯少将的信息。

      “少将”这个头衔,无论在哪一个体系里,都绝不可能是什么清闲的虚职。格里斯必然肩负着繁重的军务和责任。然而,他居然能在医院里,在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雄虫”病床外,守护长达七天?现在回想起来,他之所以能在自己苏醒后的第一时间就出现,恐怕并非巧合,正是因为他几乎一直守候在附近。

      真是个……好人啊。时彦在心中暗叹。这份远超乎寻常救助范畴的的守护,让他感到受宠若惊的同时,也增添了一份心理负担。他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黑户”,连光脑都需要对方教导使用,对这个世界的常识一无所知,未来要如何报答这份厚重的恩情?

      或许,他现在不该过早地去思考如何偿还人情。当务之急,是思考自己该如何在这个完全陌生的虫族社会里生存下去。所谓的“雄虫”身份,听起来似乎享有特权,但这特权从何而来?界限在哪里?是否会伴随着他尚未知晓的义务或危险?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希望所谓的‘雄虫’身份,真的能像他们说的那样有用吧。”他只能这样默默地期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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