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雄虫只想回家》半透明幽灵

5、网上冲浪

　　一旁的护士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时彦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她体贴地没有主动挑起话题闲聊的意图，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随时准备响应需求。于是，时彦决定将注意力再次放回手腕上的光脑。这设备的用途，初步看来与他熟悉的智能手机有诸多相似之处，而在他过去的生活里，手机早已占据了信息获取、社交娱乐和生活服务的绝大多数场景。更重要的是，此刻在空旷而安静的病房里，独自面对一个沉默的护士，让他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尴尬。在过去，这种时候他通常会选择用手机来打发时间，缓解独处时的微妙气氛。

　　他手指在光幕上滑动，摸索着各个功能区块。很快，他找到了一个类似于百科知识库的入口，图标是一个简洁的星球图案。他犹豫了一下，输入了“虫族”这个关键词，开始浏览起关于这个种族的大致介绍。

　　结果令人失望。光幕上呈现出的内容，就像在地球的网络上搜索“人类”一样，充斥着冗长、重复且高度抽象的定义，以及大量除了相关领域专家外无人能真正理解其含义的生物学、社会学专有名词。通篇都在用一套复杂的概念体系去解释另一个本就笼罩在迷雾中的事物，看得时彦头晕眼花，反而更加困惑。

　　他放弃了这种宏观而学术的探索，转而搜索起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知道且还算熟悉的人名——格里斯少将。

　　这次的搜索结果要直观易懂得多。大量的新闻报道、军方公告和百科词条，共同描绘出一个形象：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少将之一、以英勇无畏和战术智慧著称的开拓者、在多次边境冲突中表现卓越的可靠守护者、联邦第一军校历史上著名的优秀毕业生……一连串璀璨夺目的头衔和战绩，足以证明他的杰出与不凡。

　　而除了这些官方和半官方的正经信息之外，下方关联的、来自虫族网络社区的网友讨论，则显得更加生动有趣，也更能吸引时彦的注意力。

　　关注军事和个体战力的虫族网民们在激烈地争论：“第四军团的伊万德将军和第七军团的格里斯少将，实战中谁的综合战力更强？”“理性分析，细数格里斯少将自晋升以来的经典战役履历与指挥风格演变”；

　　关注世家门阀和政治格局的，则在八卦着：“格里斯少将是否是老牌军事世家布莱恩特家族内定的下一任掌权者？”“深度盘点，布莱恩特家族目前所有适龄雌虫的军职与动向分析”；

　　而有部分（从发帖账号的特征看，可能以亚雌和部分雌虫为主）关注外表的，则发出了诸如：“格里斯少将！请求您在战场上务必保护好自己的脸好吗？”“每日一问：像格里斯少将这样实力与外貌兼具的顶级雌虫，未来究竟会和什么样等级的雄虫阁下结婚呢？”之类的帖子。

　　即使隔着物种的鸿沟，时彦也深刻地体会到了一点：智慧生命的网络关注点，无论是地球人类还是异世界虫族，其本质似乎并不会发生改变。八卦、颜值、战力比较、阵营之争，永远是网络论坛永恒的主题。

　　带着一丝好奇，时彦随手点进了几个讨论度最高的帖子浏览了一番，顺便依照指引，给自己也注册了一个社区账号，决定先默默潜水观察。

　　联想到格里斯那堪称证件照范本的头像，时彦决定入乡随俗，尊重这个世界的网络社交习惯。他不好意思使用太过于“抽象”或者随意的图片作为自己的头像。他抬起手腕，将光脑的摄像头对准自己，选择了拍摄功能，准备为自己设定一个头像。

　　光幕上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模样。镜像中的他，五官与穿越前并无二致，只是脸颊明显消瘦了些，衬得下颌线条更加清晰。最大的变化是头发，不知为何长长了许多，黑色的发丝已经垂到了锁骨的位置，因为卧床而显得有些凌乱，几缕碎发拂在额前和颈侧。

　　他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稍微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发丝，然后专注地看向光脑的镜头，试图捕捉一个看起来不那么糟糕的瞬间。

　　光脑无声地记录下了这个画面。

　　定格的照片里，时彦的眼睛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漆黑，它们直勾勾地盯着镜头，仿佛要穿透这层薄薄的光幕，看向外面那个由虫族构成的世界。或许是因为大病初愈，眼底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在光线的折射下，竟似乎泛起了了一层朦胧的水雾，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迷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欲说还休的复杂意味。

　　他审视了一下这张照片，虽然依旧带着病气，但至少清晰、自然。他点击了确认，将这张自拍照设为了头像。

　　手腕上的光脑轻轻震动了一下，弹出一条新消息提醒，来自格里斯。

　　“时彦阁下，鉴于您目前的身体状态以及对一些常识的暂时性缺失，我为您搜集整理了一些基础性的科普视频资料。您在病房休养闲暇时，如果感兴趣，可以随意观看，希望能对您有所帮助。”

　　时彦点进聊天框，发现格里斯发送过来的是一个文件夹，里面分类存放着几十个视频文件。然而，这些视频的标题却充满了与他军人身份截然不符的、近乎童真的气息。像是什么《十万个为什么：植物篇》、《十万个为什么：动物篇》、《雄虫宝宝该知道的一百件事》、《雄虫更要保护好自己之了解自己的身体》、《有趣的联邦历史（幼儿启蒙版）》等等。

　　时彦对着聊天框，沉默了一会儿，升起混合着荒谬、无奈和一丝被当成幼稚园小朋友般对待的微妙羞耻感。但他理智地明白，这确实是格里斯基于他“失忆”现状所能想到的最直接、最稳妥的帮助方式。

　　他删删改改，聊天框上的“正在输入中”提示闪烁了好几回，最终，他还是只打出了最简单直白的几个字：“谢谢您，格里斯少将。”

　　发出后，他犹豫了一下，手指在光幕的表情库图标上徘徊。最终，他点开搜索，输入了“感谢”、“可爱”等关键词，筛选出了一个流行的系列表情包——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白色小团子，正笨拙地、双手捧着一支娇艳的玫瑰花，递向屏幕前方。他选择了这个表情，追加发送了过去。

　　格里斯那边回复得异常迅速，几乎是秒回。他发来的是同一个系列的表情包，那个白色小团子开心地蹦跳着，头顶冒出“不用谢~”的字样。

　　看着那个与自己画风截然不同的可爱团子，联想到格里斯那张严肃端正的军官脸，时彦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胸腔里积压的些许沉闷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一些。他收敛笑意，决定不辜负这份好意，点开了那个名为《十万个为什么（基础生存篇）》的文件夹，选择了第一个视频播放。

　　柔和的女声和卡通画面开始呈现，但内容却迅速冲击着时彦作为前人类的认知：

　　“为什么雄虫必须拥有多个雌虫配偶？——因为尊贵的雄虫阁下数量极其稀少，是族群繁衍的核心。这样做可以最大限度保证优良基因的延续，高效提升新生虫卵的数量与质量，是保障族群延续的最优策略。”

　　“为什么占领新的资源星球后，要先吃植物再吃动物？——因为植物普遍繁殖速度快、生物总量大，能最快速地补充族群扩张所需的基础能量。动物资源则相对再生缓慢，应留待后期进行精细化、可持续化的利用，以获取更高价值的营养和材料。”

　　“为什么面对拥有金属外壳的敌人时，要优先派遣酸液虫兵种而非鳌针虫？——因为酸液虫分泌的特殊消化液能有效溶解大多数已知金属护甲，为后续突击部队打开关键的突破口。而鳌针虫的攻击更侧重于生物毒素，对无机物的破坏效率较低。”

　　“为什么侦查虫在发现强大敌人踪迹后，会立刻启动自毁程序传递信息？——因为通过生命能量瞬间爆发形成的特殊信息素波纹，是目前已知跨越复杂星际环境最快、最不易被拦截的信息传递方式。牺牲个体，可以换取整个族群宝贵的预警和反应时间，避免因信息延迟而遭受毁灭性打击。”

　　时彦看着这份异世界用来给“幼儿”启蒙的科普材料，一种深刻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隔离感再次将他包裹。这份虫族版的十万个为什么，其核心逻辑紧密围绕着虫族最根本的生存法则展开——即“如何最高效地繁衍、最有效地战斗、最彻底地掠夺资源以维持族群存续与发展”。

　　这与他所熟悉的人类社会的价值观、道德观，甚至是最基础的生存哲学都截然不同。其中透出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将集体存续置于个体生命之上的、充满了原始野蛮和动物性的实用主义。明明此时此刻的虫族，其科技水平已远胜于他曾经生活的人类世界，能够制造出精密的医疗仪器和便捷的光脑，能够建立起看似井然有序的社会结构，但他们内在的核心逻辑，却依然牢固地根植于这份赤裸裸的生存之道。

　　这种认知上的巨大割裂感，让他感到一阵寒意。明明虫族在网络上的交流方式、对八卦的热衷、对强者的崇拜，看起来和地球人类如此相似；明明他们此刻的外表，除了可能隐藏的某些特征，与他记忆中的人类几乎没有区别。可是，在这层令人几乎要混淆的皮囊之下，所生长、所遵循的，却是彻头彻尾的、野蛮的虫族灵魂。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开始想象：身旁这位声音温柔、举止体贴的护士，是否会在某个瞬间突然撕裂开这身仿造人类形态的制服和柔软的皮肤，暴露出狰狞的节肢、复眼和翕动着的、可能还沾满未知血液的口器？而那个冷静、克制、言行举止都充满军人风范的格里斯少将，他在战场上，是否也会骤然背后张开一对对透明的或是骨质化的虫翼，复眼闪烁着无机质的光芒，然后对着一个或许同样发展了科技的文明星球，展开毫无怜悯的屠戮与掠夺？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时彦用力闭了闭眼睛，强行截断了这令人毛骨悚然的联想。至少，在此时此刻，在这个洁白、安静、充斥着文明造物的病房里，他周围的这些“虫子”表现出的，是秩序、是关怀、是救助。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到正在播放的视频上。毕竟，连他自己现在，在生理定义上，也是一只“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