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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被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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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已经感觉无力和绝望到极点,意识即将被彻底黑暗吞噬的时候,视野的尽头,那因热浪而扭曲抖动的空气后面,似乎出现了几个晃动的黑点。
是幻觉吗?又是幻觉?
他努力聚焦涣散的目光。黑点在移动,在变大,逐渐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是人形的轮廓。基于自己可能是穿越了的假设,时彦姑且称呼他们为人,因为他们的外貌远远看起来,似乎和自己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希望,像一颗微弱的火星,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中猛地跳动了一下,随即带来了更深的恐惧——如果是幻觉破灭,那将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时彦没有力气站起来迎接他们,甚至连抬起手臂都异常艰难。他只是努力地、微微抬起了头,用已经模糊不清的视线,追踪着那几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在心中疯狂地猜测、祈祷:这是自己的又一次自我欺骗,还是真实发生的、濒死前的奇迹?
他们越来越近了。能看出大约有四五个人,穿着统一的、颜色暗沉的服装,动作协调而警惕。时彦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他们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摊开双手,手掌向上,表示自己没有威胁,没有武器。这是一个来自地球的、通用的和平姿态。虽然他心里清楚,谁会认为这个虚弱得无法起身、奄奄一息的人会造成什么危险呢?但毕竟在这片死寂的、没有生命的荒漠中,突然出现一个活生生(尽管即将不再鲜活)的人,本身就是最大的蹊跷和异常。
为首的那人示意同伴稍停,独自谨慎地向时彦靠近。他的步伐稳健,动作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利落。虽然时彦的视线已经模糊得像隔了一层毛玻璃,但能看出来人的五官十分端正,甚至可以说是俊朗,线条清晰而硬挺。他身上穿着笔挺的、类似制服的衣服,材质看起来有些奇特,似乎能一定程度上隔绝沙尘,设计简洁而实用。这身装扮,以及来人所表现出的沉稳气质,让时彦从心中升起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和信任感——这是文明秩序的气息。
那人蹲下身,没有说话,只是用深邃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时彦,目光锐利而冷静,像是在评估一件极其特殊的物品。然后,他伸出手,动作并不粗暴,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谨慎,环住了时彦的肩膀和膝弯,试图将他扶起。
当他的手臂接触到时彦的身体时,时彦感受到了一种坚实而柔软的温暖,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驱散了一些濒死的寒意。同时,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香气钻入时彦的鼻腔。那气息很特别,不像任何已知的花香或香料,带着一点清冽,一点矿物感,还有一种仿佛阳光晒过干净岩石的味道,很好闻,让人莫名的心安。
时彦试图睁大眼睛,和他对视,想从对方眼中读出些什么——是善意?是好奇?还是别的什么?但时彦的身体似乎已经勉力支撑到了极限,在最后确认这并非幻觉,而是真实发生的、可能意味着生还的奇迹之后,那根一直紧绷的、维系着意识的弦,骤然断裂。黑暗如同温柔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时彦的意识最后存在的感知,不是疼痛,不是干渴,不是恐惧,而是包裹着他的、那令人安心的坚实臂膀,以及萦绕不散的、那奇特而好闻的气息。
在这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中,时彦难得地、沉沉的、毫无梦境打扰地,睡了好觉。仿佛所有的疲惫、恐惧和绝望,都被暂时隔绝在了那一片温暖的黑暗之外。
当时彦再次睁眼,便是洁白而陌生的天花板。那白色并非他熟悉的暖白或冷白,而是一种近乎绝对的、毫无杂质的纯白,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均匀地吸收再释放,柔和却不带丝毫温度。他眨了眨眼,漫长的黑暗让这光亮有些刺目。随即,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味钻入鼻腔——是消毒水,但比他记忆中的任何一款都要凛冽、纯粹,带着一种无机质的、彻底灭菌后的空旷感。
他试图转动脖颈,一阵轻微的酸胀感从后颈传来。视线下移,他看到了自己身上覆盖着的、质地奇特的浅蓝色布料,以及手臂上、腿上、甚至躯干上连接着的透明管线。那些细小的针头精准地埋入他的静脉,连接着旁边几台无声运行的仪器,屏幕上流淌着他无法理解的曲线和数据。他尝试移动手指,一种被束缚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感觉立刻传来,那些管线随着他微小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是在提醒他此刻的脆弱与依赖。
时彦不喜欢医院。从未喜欢过。在地球时,医院对他而言就意味着刺鼻的药水味、苍白的墙壁、以及隐藏在专业术语背后的、对生命失去掌控的无力感。那是生病、虚弱、无助的代名词,是文明社会里最接近生命原始恐惧的场所。但此刻,胸腔平稳的起伏、干渴喉咙得到滋润的余韵、以及周身虽酸痛却明显被妥善处理过的伤口,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他得到了救助。在这完全陌生的、可能已非地球的境地里,这间病房,这些仪器,代表着秩序和生机。“想活下去,就得暂时喜欢这里。”时彦想。
他细微的动作未能逃过监控。几乎在他试图抬起手腕的下一秒,门无声地滑开,两名身着同样浅蓝色制服的人快步走近。他们的动作轻盈而高效,脸上带着一种被严格训练过的、恰到好处的关切。
“先生,您醒了?”其中一位声音温和,俯身观察着时彦的状态,目光快速扫过旁边的仪器屏幕,“您恢复得非常好,这真是个好消息。不过,您现在的情况还不适合有过于激烈的动作。”他的语调极其轻柔,甚至带着一点哄劝的意味,仿佛在对待一个易受惊吓的孩童,“请您就这样安心地躺着,小心身体,任何不必要的移动都可能影响恢复。”
这种过于谨慎的对待方式,让时彦不由得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并非只是脱水和营养不良那么简单?是不是在那片荒漠中留下了某种不可逆的损伤?或者……更糟,在这个陌生世界的医疗体系里,自己染上了什么他们了然于心、而自己却一无所知的不治之症,此刻的回光返照不过是临终关怀的一部分?
“011号患者已苏醒,生命体征稳定。请责任医师立刻到011病房。”另一人则对着衣领上一个不起眼的装置低声却清晰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紧接着,他又补充问:“家属在吗?确认一下送医时的登记信息。”
门外的回应似乎有些模糊。而室内这两人对待“苏醒”这件事的态度,那种近乎于迎接奇迹般的郑重,更是加深了时彦的不安。难道自己真的在荒漠边缘徘徊,差一点就彻底滑入死亡的深渊?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尝试感受自己的身体内部——心跳虽然稍快,但节奏有力;呼吸虽然有些浅,却足够顺畅;四肢虽然无力,却并非无法感知的瘫痪。状态比他预想中在沙漠濒死后的样子要好上太多。这无力,更像是久卧病床后的虚弱,而非绝症的前兆。这种认知上的割裂感,让他愈发困惑。
很快,门外传来了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不同于医护人员轻柔的步伐,那脚步带着一种明确的节奏感和力量感。时彦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些许,他猜测,并且希望,这就是那天在荒漠尽头,给予他最后温暖和安心的那个人。
来人走进了病房的光线下。比那天模糊视野中扭曲的影子要清晰得多,真实得近乎具有压迫感。他身材高挑挺拔,一身剪裁精良、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深色制服完美地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形。制服下的肌肉线条并非健身房刻意雕琢的产物,而是更偏向于经年累月实战、训练沉淀下来的精悍与流畅,蕴含着爆发性的力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一头璀璨的金发,在病房柔和的光线下,依旧闪耀着丰沛的光泽,让人联想到某种大型猫科动物,比如老虎,在阳光下舒展皮毛时那种充满野性与生命力的华丽。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病床上的时彦,那双颜色如同深邃冰川的眼睛里,带着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收敛的关切。在得到身旁医护人员一个微小的点头许可后,他才迈步向病床靠近,动作间带着一种谨慎与克制。
他在时彦的病床旁停下,没有选择俯视,而是做了一个让时彦感到十分意外的动作——他右膝弯曲,单膝跪在了病床边的地板上,使得自己的视线与躺在床上的时彦几乎处于同一水平线上。这个姿态,莫名地带有一种古老的、表示敬意或臣服的意味。
“我是联邦军团少将,格里斯。”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质地优良的金属轻轻碰撞,“在三天前的荒星勘探任务中,是我所在的队伍将您带回主星。首先,恳请您告知,您的身体现在是否还有什么不适之处?”他顿了顿,目光坦诚地注视着时彦的眼睛,“另外,如果方便,可否让我知道您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