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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觉醒来穿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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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一天平淡得近乎刻板的生活,时彦像完成某种仪式般,吞下两片白色的褪黑素,陷进了他那张柔软得过分的床里。床垫是记忆棉的,会温柔地包裹住身体的每一处曲线,这本该是现代工业文明赐予都市人的慰藉,但此刻,他只感到一种被吞噬的下陷感。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霓虹灯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晃动的光斑,像一只窥探的眼。但他太累了,累到无力去驱散这微弱的光污染,累到连翻个身都觉得耗费心神。
几场阴沉的雨,黏腻而缺乏爽利,连续不歇地下了好些天,将夏末那点残存的暑气冲刷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浸入骨髓的凉意。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植物腐败的气息,这种凉意不同于秋高气爽,更像是一种缓慢的、无孔不入的渗透。时彦闭上眼,眼皮沉甸甸的,仿佛挂上了铅块,意识在褪黑素的作用下开始模糊、溶解,最后沉入一片无梦的黑暗。他最后的念头是,希望明天能是个晴天。
但,当时彦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清晰的信号并非光线,而是疼痛。一种钝重、弥漫性的头疼,仿佛有根钢丝在颅内缓缓收紧,太阳穴突突地跳。紧接着,全身的酸痛也苏醒了,像是被拆解重组过,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抗议。他以为自己只是又一次陷入了糟糕的睡眠循环——落枕,加上莫名的神经性头痛,这对于他这种睡眠质量堪忧的人来说,不算太稀奇。他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是习惯性地伸出手,在身侧的床头柜上摸索。那里通常放着手机、眼镜,或许还有半杯凉掉的水。
然而,指尖触到的,不是冰冷的玻璃杯壁,也不是光滑的手机屏幕,而是一种粗糙、坚硬、带着颗粒感的物体。他下意识地抓了抓,是石砾。细小的,尖锐的,硌得他指腹生疼。
心脏猛地一沉。
他勉强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没有熟悉的天花板,没有那个造型简约的吸顶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令人心悸的灰黄。天空是一种诡异的色调,像是被稀释的浑浊胆汁,低低地压着。而他,正躺在一片粗粝的沙石地上,身下是大小不一的碎石和沙土,硌得他背部生疼。
“噩梦……”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他用力闭上眼,祈祷着再次睁开时,能看到卧室熟悉的景象。但眼皮合上,黑暗降临,身体的疼痛和身下坚硬的触感却愈发清晰、顽固。大脑非但没有重新陷入混沌,反而像被冰水浇过一样,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清醒过来,每一个神经元都在尖叫着传递同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法反驳的结论——
他穿越了。
更坏的消息是,他穿越到的,是一片荒凉到极致的沙漠。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植物,哪怕是一株枯死的仙人掌;没有水源,连一点湿润的泥土气息都闻不到;没有动物,连一只蝎子、一只蜥蜴的踪迹都看不到。只有风,永不停歇地呼啸而过,卷起细沙,打在脸上微微刺痛。只有沙子,无尽的、金褐色的沙子,在风中形成流动的波纹。只有石头,形状千奇百怪,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随意抛掷在这里,沉默地矗立着,见证着时间的荒芜。空旷,是这里唯一的主题,一种吞噬一切的、令人窒息的空旷。
即使是梦游,时彦也不相信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人能顺利地来到如此荒郊野外,跨越可能存在的城市边界、公路、农田,最终精准地抵达这片不毛之地;但如果是被绑架,那绑匪的动机是什么?将他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不图财,不害命,甚至连面都不露,这不符合任何逻辑。最主要的一点是,在他所认知的地球上,他从未听闻过这样的地势地貌。这里的岩石颜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赭红色,地表形态崎岖狰狞,沟壑纵横,仿佛经历过星球级别的创伤。如果有,它绝对会被命名成一个特殊的名词,成为地质学家趋之若鹜或是探险家望而却步的地方。
因为这里实在是太荒凉、太空旷、太狰狞、太离奇了。置身其中,人类文明的一切痕迹都显得如此遥远和不真实,个体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并且,当他抬起头,一种更深的战栗攫住了他。天空中,悬挂着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星体。它几乎要逼近地面,占据了小半个天空,其上清晰可见暗色的环形山、扭曲的沟壑以及苍白的光晕。它不像月亮那样清冷诗意,它只是沉默地、缓慢地旋转、移动,投下庞大而令人压抑的阴影。那是一种刻在基因深处、对于庞然大物最原始的恐惧。在这颗星体的对比下,连那片诡异的天空都显得逼仄起来。时彦知道,这绝非地球的月亮。他生活了二十年,从未有过如此被天体“注视”的体验,那是一种无声的、却重若千钧的压迫感。
“至少……没有猛兽。”时彦这样安慰自己,声音在空旷中显得微弱而可笑。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图吞咽一下,却发现喉咙干得发紧,连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异常困难。“至少死的时候是饿死、渴死,而不是被猛兽撕咬那样鲜血淋漓的死去。”这种比较毫无意义,但在此刻,竟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微不足道的“幸运”。
时间感已经彻底混乱。太阳(如果天空那个发光体还能称之为太阳的话)的起落规律与地球截然不同,白昼和黑夜的交替显得漫长而难以捉摸。鉴于时彦现在所在的星球上与地球的自转公转速度都不相同,他暂时将环绕那颗巨大星体一周的时间定义为“一天”。他知道,失去对时间流速的准确感知,或许会比饥饿和干渴更快地摧毁一个人的意志,那或许更接近死亡的本质。
在第一天,时彦尝试自救。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最初的恐慌和荒谬感。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首先需要确定一个坐标原点,否则在这片令人分不清方向的荒漠中,任何探索都可能变成无意义的绕圈,加速死亡。他醒来的地方旁边,有一块很大的石头,大致和时彦一样高,形状像一柄插在地上的断剑,在这片相对平坦的区域里显得格外突兀。在这块石头上,他发现本来就有一些划痕,不过不知道是自然风化的结果还是某种智慧生命体留下的印记。那痕迹十分模糊,被岁月和风沙磨损得几乎难以辨认,大致的形状是两道交叉的直线,像一个简陋的“十”字,又像一个未完成的坐标。
时彦决定把这块带有模糊特点的石头当作他的“起点”。他用手拂去上面的浮尘,将那两道划痕看得更清楚些。然后,他选择了一个方向——背对着那块巨石,面朝那颗庞大星体升起的方向——开始探索。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沙砾或坚硬的石头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他走得很慢,努力记忆着沿途的特征:一块像卧倒骆驼的岩石,一片颜色稍浅的沙地,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但走了不知道多久,或许几个小时,或许更久,周围的景色依旧没有任何本质的变化。依旧是沙,是石,是灰黄的天空和那压迫感十足的星体。疲惫和干渴开始阵阵袭来,希望像沙漏里的沙子,一点点流失。最终,在天色开始转变时,他沿着自己认为的直线返回,幸运地,他再次看到了那块断剑状的巨石。探索的结果,是一无所获。这沙漠太大了,大得令人绝望,它用千篇一律的荒凉,嘲笑着任何试图寻找差异的努力。
在第二天,一天没有进食,再加上前一天探索对于体力消耗较大,时彦的嘴唇已经起了一层白色的干皮,喉咙里像是含着沙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感。虚弱感像潮水般一阵阵涌来。他知道,不能再进行长途跋涉了。
他蜷缩在“坐标原点”巨石的阴影里,这里能稍微躲避一下那颗陌生“太阳”的直射。他收集了巨石旁边所有能搬动的、大小不一的碎石,开始艰难地拼凑。他用尽力气,将这些黑色的、褐色的石头,在颜色较浅的沙地上排列出一个巨大的“SOS”求救标志。每一个字母都耗费了他大量的时间和体力,手臂酸软,眼前阵阵发黑。
他知道,这行为本身近乎徒劳。在这片看似毫无生命迹象的荒漠,能被谁发现?路过的外星飞船?还是这个世界可能存在的土著?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他至少做了点什么。这个由碎石组成的、歪歪扭扭的符号,是人类文明在他身上留下的最后烙印,是一种对抗虚无和绝望的微弱仪式。看着地上完成的标志,他灰败的心境里,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微弱的、可怜的火星,闪烁了一下。让这个极小的概率,因为这徒劳的努力,而微弱的上升了一点——哪怕只是亿万分之一,也总好过彻底的放弃。
在第三天,时彦什么也不做了。
体力已经到了临界点。饥饿感已经从最初的灼烧变成了某种麻木的空洞,而干渴是更凶猛的敌人,它让他的舌头肿胀,思维开始变得粘滞、混乱。他蜷缩在一块能为他提供少许阴影的、较大的石头旁边,尽可能地减少任何不必要的动作,试图多保存一份体力,苟延残喘。他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避免恐惧和焦虑带来更多的消耗,但那种生命力正从指尖、从皮肤、从每一个毛孔缓缓流失的感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无法驱散。
“听说人类不进食的极限是七天,而不喝水的极限是三天。”这个冰冷的知识在他脑海中盘旋。“希望还能活下去吧。”他这样想,但连这“希望”本身,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开始出现轻微的幻觉,耳边似乎听到了流水声,眼前偶尔会闪过绿洲的模糊影像,但每次凝神去看,都只剩下无尽的黄沙。时间感彻底消失了,他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分不清自己睡了多久,或者是否真的睡着过。
后面时彦已经记不清了,记忆的碎片如同被风撕裂的云,无法拼凑。他无法准确地分辨出哪些是身体极度虚弱导致的幻想,哪些是现实。他好像看到了已故的亲人站在远处对他招手,又好像听到了都市里熟悉的汽车鸣笛声。有时他会觉得自己正漂浮在空中,俯瞰着下面那个蜷缩着的、可怜的自己。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在清醒的间隙,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是对死亡过程的清晰感知所带来的巨大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