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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   夜色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严丝合缝地笼罩着客厅,也笼罩在程念的心头。她靠着那扇冰冷紧闭的卧室门,蜷缩在地板上,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幼兽。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的绝望。腿脚的麻木早已蔓延至全身,但她不敢移动分毫,仿佛只要离开这扇门,就会彻底切断与门内那个脆弱灵魂的最后一丝联系。

      时间失去了意义。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知道窗外的黑暗从浓郁到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灰白。寂静是最大的折磨,它放大了所有的恐惧和自责。她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那个冲动的吻和表白,每一次回想都像有一把钝刀在心脏上来回切割。她怎么会如此愚蠢,如此沉不住气?

      明明知道老师的状态才刚刚有了一点起色,明明知道那道心墙虽然出现了裂痕,但根基依旧脆弱不堪。

      “我毁了这一切……”她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对自己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我吓到她了……我可能……永远失去她了……”

      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惧,远比被拒绝、被斥责更甚。她宁愿陆清让生气地骂她,严厉地教育她,甚至将她赶出去,也好过现在这样死寂的、仿佛连生命气息都一同被隔绝的沉默。

      就在这无边的黑暗与自我谴责中,她紧绷的听觉似乎捕捉到门内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地毯吸收殆尽的声响。像是……一声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吸气声。

      程念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将耳朵更紧地贴在门板上,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了极致。

      又是一声。更清晰了一些。是哭声。极其压抑的、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堵在喉咙里的、破碎的呜咽。那声音细微得如同蚊蚋,却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狠狠扎进程念的耳膜,直抵心脏。

      老师……在哭。

      她没有睡着,没有因为药物的作用而陷入昏沉,而是在门后,独自一人,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挣扎。这个认知让程念的心痛得几乎痉挛。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界限,什么害怕刺激对方,强烈的想要安抚、想要分担的冲动压倒了一切。她抬起手,不再是犹豫的试探,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轻轻地、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叩响了房门。

      “老师……”她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和紧张而沙哑不堪,却努力让它听起来平稳而充满抚慰的力量,“老师,我知道您在里面。我听到您的声音了……求您开开门,好不好?或者……您不想开门也没关系,您跟我说句话,让我知道您还好,行吗?”

      门内的啜泣声,在她敲门和说话的瞬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紧绷的沉默。

      程念的心沉了下去,但她没有放弃。她不再敲门,而是将掌心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一些微不足道的温暖。

      “老师,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她对着门板,声音低沉而恳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悔意,“我不该那么冲动,不该不顾您的感受……我吓到您了,我知道。您怎么怪我,怎么骂我都可以……但是,求您别一个人扛着,别不理我……我看着那扇门,心里害怕……”

      她停顿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继续说着,语气变得更加柔软,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您还记得吗?您说过,写作最重要的是真诚。我对您……也是同样的真诚。我喜欢您,这份感情是真的,它可能来得不合时宜,可能让您困扰、让您害怕……但它本身,没有错。它只是……发生了,在我心里扎根了,长得太深,我拔不掉了……”

      门内,依旧没有回应。但程念似乎能感觉到,那紧绷的沉默,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我不会逼您接受什么,也不会再做出任何让您不安的举动。”她郑重地承诺,声音里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成熟与担当,“我只想陪着您,像之前一样,照顾您,看着您慢慢好起来。只要您允许我待在您看得见的地方,只要您需要的时候,我能递上一杯温水,或者……只是像现在这样,隔着门,跟您说说话,就够了。”

      她将额头抵在门板上,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老师,别赶我走……至少,别在今天,别在我知道您这么难过的时候……让我守着您,行吗?”

      漫长的、令人心焦的沉默。就在程念几乎要绝望,以为陆清让会一直这样沉默到天荒地老时,门内,终于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重鼻音和颤抖的回应:“……你走吧。”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根冰冷的针,扎进程念的心里。不是预想中的斥责,而是一种疲惫到极点、仿佛连争吵力气都失去的……驱赶。

      程念的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但她强行忍住,用力摇头,尽管对方看不见:“我不走。除非您亲口告诉我,您真的、再也不想看到我,否则我绝不会走。”她的语气异常坚定,带着一种执拗的、不容置疑的决心,“我就坐在这里,等您。等到您愿意开门,或者……等到您需要我。”

      说完,她不再哀求,也不再解释。她重新滑坐在地上,背靠着门板,抱紧膝盖,摆出了一个准备长期坚守的姿态。她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决心——无论多久,无论多难,她都会在这里。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沉寂。但与之前那种令人恐慌的死寂不同,这一次,多了一份无声的对峙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守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深灰逐渐转为鱼肚白,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如同羞涩的触手,悄悄探入客厅,驱散了部分浓重的黑暗。程念维持着那个姿势,身体早已僵硬冰冷,但精神却异常清醒。她仔细聆听着门内的任何动静。

      起初,依旧是沉默。然后,她似乎又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一声几不可闻的、悠长而颤抖的叹息。
      那声叹息,像是一根被拨动的、濒临断裂的琴弦,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挣扎。程念的心跟着那声叹息紧紧揪起。她没有再出声,只是将身体更紧地贴向门板,用自己单薄的脊背,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在程念几乎要被疲惫和寒冷吞噬意识的时候,她身后的门板,忽然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哒”声。是门锁被轻轻转动的声音!程念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这只是一个因为过度渴望而产生的幻觉。

      门,并没有立刻打开。那声“咔哒”之后,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停顿。仿佛门内的人,正在经历着最后、也是最艰难的挣扎。

      终于,在程念几乎要忍不住回头去看的时候,她身后的门板,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迟疑和沉重,向内拉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一股混合着泪水、冰冷空气和淡淡药味的气息,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程念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她看到了陆清让。她就站在门后,背对着卧室里更加昏暗的光线,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倚靠在门框上,才能勉强支撑住身体。她依旧穿着昨天那身家居服,此刻显得更加空荡褶皱。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脸上毫无血色,眼皮红肿得厉害,眼底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心力交瘁、濒临崩溃的痕迹。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着,不敢看程念,只是那样无力地靠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看到这样的陆清让,程念所有的情绪——委屈、害怕、自责——在瞬间都化为了汹涌的心疼。她的眼眶再次迅速泛红,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现在不是她宣泄情绪的时候。

      她扶着门框,艰难地站起身,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双腿麻木刺痛,几乎无法站立。她踉跄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形,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门缝后那个脆弱的身影。

      “老师……”她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您……您还好吗?”

      陆清让没有回答。她依旧低着头,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过了好几秒,她才用极其沙哑、几乎破碎的声音,低低地说:

      “……药……帮我拿一下药……”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放弃挣扎后的、彻底的虚弱。程念瞬间明白了。昨晚的剧烈情绪波动,很可能诱发了她生理上的不适,或者是那种将她拖入深渊的无力感再次席卷了她。她需要药物的帮助。

      “好!您等着,我马上拿来!”程念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几乎是扑到电视柜前,熟练地拉开抽屉,拿出那个白色的药瓶,又冲到厨房倒了一杯温水。

      当她端着水杯和药片快步走回卧室门口时,陆清让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靠在门框上,仿佛连移动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程念将水杯和药片递过去。陆清让颤抖着伸出手,接过药片,看也没看,仰头吞了下去,然后接过水杯,小口地喝着水。她的动作迟缓而机械,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吃完药,她将空水杯递还给程念,手指冰凉。程念接过杯子,看着她依旧苍白虚弱、仿佛一碰即碎的样子,心里充满了后怕和担忧。她鼓起勇气,轻声问:“老师,您……要不要去沙发上坐一会儿?或者……再休息一下?”

      陆清让缓缓地摇了摇头,依旧没有看她,声音低哑:“……你……回去吧。”

      又是驱赶。但这一次,语气里不再有昨晚那种决绝的痛苦,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能为力的疲惫。

      程念看着她,看着她强撑着的、摇摇欲坠的脆弱,心里忽然变得异常平静和坚定。她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不,老师。在确认您真的没事之前,我不会走。”她看着陆清让,眼神清澈而执着,“我不会再提昨天的事,也不会再做任何让您不安的举动。我只想在这里,确保您……是安全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至少……让我看着您吃完早餐,可以吗?”

      陆清让终于抬起眼,看向了程念。她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里面充满了痛苦、挣扎、无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对于这份固执守护的依赖。她看着程念红肿的眼睛,苍白的脸色,以及那眼神里不容错辨的担忧和坚定,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再去推开这唯一的热源。

      她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她转过身,步履蹒跚地、慢慢地走回了昏暗的卧室,没有关门,也没有再要求程念离开。

      这无声的默许,像一道微光,瞬间照亮了程念被愧疚和恐惧笼罩的心。她看着那扇终于不再紧闭的房门,看着门内那个重新蜷缩回床上的、单薄而脆弱的身影,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没有立刻跟进去,而是先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餐。动作轻柔,却异常迅速。她知道,漫长的黑夜似乎暂时过去了,但黎明之后的道路,依然布满荆棘。而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用更深的耐心,更沉的守护,去陪伴她走过这段最难熬的时光。

      晨曦,终于彻底驱散了黑暗,将金色的光芒洒满客厅。那扇打开的卧室门,像是一个象征,象征着最坚硬的冰层,在经历了雷暴的摧残后,虽然布满裂痕,摇摇欲坠,却终究,没有彻底崩塌。

      守望,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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