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与银杏》姜小然

27、第 27 章

　　毕业典礼前的那几天，陆清让一直在与内心的恐惧抗争。

　　答应程念的邀请时，她是凭着那一瞬间的勇气。但随后的日子里，各种担忧和焦虑如潮水般涌来。她开始失眠，即使服用了助眠药物，也常常在深夜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

　　“那么多人...我做不到...”她在心理咨询时对医生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医生温和地看着她：“我们可以制定一个计划。如果你感到不适，随时可以离开，这没什么。”

　　她们一起设想了很多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应对方法。陆清让在笔记本上详细记录下这些方案，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一些安全感。

　　毕业典礼前夜，陆清让几乎彻夜未眠。她试穿了准备穿的淡蓝色连衣裙，在镜子前站了很久。镜中的自己依然消瘦，眼下的黑眼圈即使用遮瑕膏也难以完全掩盖。她反复练习着微笑，但每一个笑容都显得那么勉强。

　　凌晨四点，她终于放弃睡眠，起身整理手提包。除了日常用品，她还放进了应急的药物、一瓶水、以及程念送的那本笔记本。触摸着笔记本封面上凸起的星辰图案，她的心跳似乎平稳了一些。

　　程念同样难以入眠。

　　毕业典礼的准备工作让她忙得团团转——领取学位服、参加彩排、接待从家乡赶来的父母、回复朋友们的祝福信息...但在所有的喧嚣中，她始终惦记着一件事：陆清让会不会来？

　　她不敢发信息确认，生怕给陆清让增加压力。但在心底里，她无比期待能在人生这个重要时刻见到陆清让。不仅仅因为陆清让是她最敬爱的老师，更因为这段时间的相互陪伴让这份感情变得更加特殊。

　　“念念，快点睡觉了，明天要早起呢。”母亲推开房门，关切地说。

　　程念放下手机，勉强笑了笑：“马上就睡。”

　　母亲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怎么了？明天就要毕业了，不开心吗？”

　　“开心，”程念靠进母亲怀里，“只是...我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

　　母亲了然地笑了：“是那位陆老师吧？你爸爸和我都很想当面谢谢她，这些年她对你照顾有加。”

　　程念点点头，心里既期待又忐忑。

　　六月十九日，毕业典礼当天。

　　陆清让很早就来到了学校。她特意提前了两个小时，选择了一条人少的小路，慢慢地走向典礼举办的体育馆。

　　清晨的校园宁静而美丽，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偶尔有穿着学位服的毕业生从她身边跑过，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这些熟悉的景象让她恍惚间回到了生病前的日子，那时她也是这些年轻人中的一员，满怀热情地走在教书育人的道路上。

　　她在体育馆附近的长椅上坐下，远远地望着入口处逐渐聚集的人群。家长们手持鲜花和相机，毕业生们互相整理着学位服，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和喜悦。这种热闹的氛围让她感到一阵窒息，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陆老师？”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猛地回过神。林薇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惊讶的表情。

　　“真的是你！”林薇在她身边坐下，“我听说你今天要来参加毕业典礼，还不太相信呢。”

　　陆清让勉强笑了笑：“我答应了一个学生。”

　　林薇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语气变得柔和：“脸色还是不太好，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别勉强。”

　　陆清让轻轻摇头：“我想试试。”

　　她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林薇突然说：“你知道吗？程念的毕业论文得了优秀。听说评审老师对她的论文评价很高，特别是对现代女性文学的那部分分析，很有见地。”

　　陆清让的嘴角微微上扬：“她一直都很优秀。”

　　“不只是优秀，”林薇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篇论文的致谢部分，特别感谢了一位在她最迷茫时给予指引的老师。虽然没写名字，但系里很多人都猜是在说你。”

　　陆清让怔住了，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她想起那些在咖啡馆讨论论文的日子，想起程念专注记笔记的样子，想起她们为某个文学观点争论不休的下午...那些记忆曾经因为疾病的缘故变得灰暗，此刻却重新焕发出光彩。

　　“典礼快开始了，我们进去吧。”林薇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陆清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握住了那只手。

　　体育馆内人声鼎沸，毕业生们按院系整齐就座，看台上坐满了前来观礼的家长和亲友。陆清让选择了一个靠近出口的位置，这样如果感到不适可以随时离开。

　　当校长宣布典礼正式开始，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陆清让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手掌微微出汗。她深呼吸几次，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文学院的毕业生是第五批上台的。当司仪念到程念的名字时，陆清让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程念稳步走上舞台，学位服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合身。她从校长手中接过证书，微微鞠躬，然后转向观众席。阳光透过体育馆高处的窗户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那一刻，陆清让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坐在教室第一排、眼睛闪闪发亮的女孩。

　　她们的目光在人群中相遇了。程念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如此明亮，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阴霾。陆清让感到眼眶一热，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

　　典礼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对陆清让而言，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嘈杂的环境、拥挤的人群、闷热的空气...所有这些都考验着她的承受极限。有好几次，她几乎要起身离开，但想到程念期待的眼神，她又强迫自己留下来。

　　她拿出程念送的那本笔记本，在上面写下零碎的感受：

　　“掌声很响，心跳很快。”

　　“看到她了，她笑得很好看。”

　　“坚持住，为了那个笑容。”

　　书写的过程让她稍稍平静下来。她开始观察周围的人群，看到父母们自豪的表情，朋友们互相祝贺的喜悦...这些温暖的场景慢慢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虑。

　　典礼结束后，人群开始涌动。毕业生们纷纷与家人朋友合影，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体育馆。

　　陆清让站在角落里，犹豫着是否该上前祝贺。她看到程念被父母和朋友团团围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不该打扰这温馨的时刻。

　　她悄悄转身，准备离开。

　　“陆老师！”

　　程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清让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程念穿过人群向她跑来，学位帽下的发丝有些凌乱，脸颊因激动而泛红。

　　“您真的来了...”程念在她面前站定，眼睛闪闪发光，“谢谢您。”

　　陆清让微微一笑：“恭喜毕业。”

　　这时，程念的父母也走了过来。程念连忙介绍：“爸，妈，这位就是陆老师。”

　　程念的母亲热情地握住陆清让的手：“陆老师，终于见到您了！念念经常提起您，说您是她遇到的最好的老师。”

　　“是啊，”程父附和道，“谢谢您这些年对念念的照顾。”

　　陆清让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是程念自己很努力。”

　　周围的嘈杂声让她感到头晕，但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程念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适，轻声对父母说：“爸，妈，你们先去那边等我一下，我和陆老师说几句话。”

　　待父母离开后，程念关切地问：“老师，您还好吗？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陆清让轻轻摇头：“没关系，只是有点吵。”

　　“那我们出去走走？”程念提议，“我知道有个安静的地方。”

　　她们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体育馆后的小花园。这里绿树成荫，远离了典礼的喧嚣，只有几声鸟鸣偶尔打破宁静。

　　在一条长椅上坐下后，程念从学位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老师，这是给您的毕业礼物。”

　　陆清让惊讶地看着她：“应该是我送你礼物才对。”

　　“请收下吧，”程念诚恳地说，“如果没有您，我不可能完成那篇论文。特别是在我最困惑的时候，是您的指导让我找到了方向。”

　　陆清让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精致的钢笔，笔身上刻着一行小字：“致指引星光的人。”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刻字，喉咙有些发紧：“太贵重了...”

　　“比起您给我的，这算不了什么。”程念轻声说，“不仅是学业上的指导，还有...这段时间的信任。”

　　她们沉默了一会儿，微风拂过树梢，带来夏日的芬芳。

　　“我读了你的论文致谢，”陆清让突然说，“写得很好。”

　　程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本来想写得更明白些，但怕给您添麻烦。”

　　“这样就好。”陆清让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很...自豪。”

　　这个词她说得很轻，但对程念而言却重若千钧。她看着陆清让依然苍白的侧脸，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又温暖的情绪。
　　“老师，”她轻声说，“谢谢您今天能来。我知道这对您来说很不容易。”

　　陆清让望向远处喧闹的人群，声音很轻：“是很不容易。但是...值得。”

　　她们在花园里坐了许久，偶尔交谈几句，更多的是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对陆清让而言，这是她数月来第一次在公共场所待这么长时间而没有恐慌发作。虽然内心依然紧绷，但那种窒息感已经减轻了很多。

　　当程念的父母找来时，陆清让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我们送您吧？”程念连忙说。

　　陆清让摇摇头：“我想一个人走走。”

　　程念理解地点头，上前轻轻拥抱了她一下：“保持联系。”

　　这个短暂的拥抱让陆清让的身体僵了一下，但很快便放松下来。她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在回公寓的路上，陆清让感到一种奇特的轻松感。虽然身心俱疲，但内心却有一种久违的充实。她拿出手机，给程念发了一条信息：

　　“今天很为你骄傲。谢谢你让我见证这个重要的时刻。”

　　发送完毕后，她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夏日的风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带来青草的香气。

　　回到公寓，她在笔记本上写下：

　　“六月十九日，参加了毕业典礼。人很多，很吵，但我坚持下来了。看到她站在舞台上的样子，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也许，我也能找到回去的路。”

　　写完这些，她放下笔，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但这一次，疲惫中带着希望。

　　而在校园的另一端，程念抚摸着学位服上的流苏，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她知道，今天的毕业典礼不仅仅是一个结束，更是很多事情的开始。对陆清让而言，这是一次勇敢的尝试；对她们之间的关系而言，这是一个崭新的起点。

　　她拿出手机，回复了陆清让的信息：

　　“因为您在那里，这个时刻才变得完整。谢谢您的勇气。”

　　窗外，夏日的阳光正好，一切都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