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凉》千重梦

18、第十八章

　　郁熙如同一面镜子，轻而易举就反照出她内心的一切，情绪以及心思。

　　周茉不由得想，这人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拥有这项技能的人难道不该得到所有的人喜欢吗？为什么曾经认识郁熙的人给他的评价都不好。

　　“郁熙，你有在乎的东西吗？”

　　“没有。”郁熙依旧靠在胳膊上，只是灿亮的眼眸不再聚焦于周茉身上，反而发散着，漫无目的，不知落点，“但有在乎的人。”

　　“谁？”

　　郁熙笑了，“你啊，一家之主。”

　　“找人的事情交给我，问话的事情交给你。”

　　郁熙的思维实在是跳脱，但好在周茉已经习惯了，她一下子就明白郁熙在说什么，按理来说，她应该拒绝，这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要是被别人知道，大概又会渲染成什么极端报道。

　　可她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们不是家人吗？

　　求助家人应该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吧。

　　不需要大惊小怪。

　　在郁熙的帮助下，周茉再次见到了办公室里那个奇怪的男生。

　　他此刻正被郁熙抓着后领子，双脚腾空，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个正在建设的二层小楼，今天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男生害怕地紧紧抓住郁熙的手，生怕郁熙一个不小心给他从二楼扔下去。

　　“别吓唬他。”周茉不赞同这种行为，她皱了皱眉。

　　郁熙耸了下肩，听周茉的话将男生扔到了一旁，男生害怕地往里面缩了缩，离那完全没有安全栏杆的边界更远了些。

　　“你们想干什么？！我爸妈半个小时要是看不见我，他们会报警的。”

　　郁熙找了个柱子靠着，似乎没打算参与这场‘审讯’中。

　　周茉站在男生面前，神色冷淡，“我只想知道真相，那天在办公室里，我说得都是真心话，你的谎能圆一辈子吗？你还小，还年轻，等某一天你长大了，意识到今天所作所为是错的，但你却没有弥补的机会……”

　　男生爆呵打断了周茉的话，“都是狗屁！”随即他看着周茉笑了，那笑不像是一个中学生，倒像是社会中摸爬滚打了几年的社会人，“你不敢真的对我怎么样，我要是死了，你父亲就再也洗脱不了杀人犯的罪名了。”

　　“你活着，他就能洗脱了吗？”

　　周茉的反应在男生意料之外，男生本以为能看到周茉生气愤怒发狂然后失去理智，但自始至终，周茉都冷静得可怕。

　　“如果我最后真的改变不了什么，那你就只能去死了。”

　　周茉说这话的时候跟在说你好啊没什么区别，甚至她还能调整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男生愣住了。

　　“你……你。”他张了张嘴，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郁熙还是那副散漫的样子，对于周茉的这幅样子毫不在意，他甚至还有闲心打了几个哈气。

　　这不合时宜的声音实在有些破坏气氛，但没人追究郁熙的‘过错’。

　　男生这时候将目光落在了郁熙身上，他连滚带爬到郁熙脚边，“你带我走吧，我可以给你钱，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带我离开这儿，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你看不出来，他听我的吗？”周茉慢悠悠地走到男生面前，蹲下，笑，动作一气呵成。

　　男生却被周茉吓得不轻，为了寻求安全感整个人都贴在了那粗糙的水泥墙壁上，“我……”

　　“最后一次机会，当时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诬陷我老爹。”

　　男生迫于周茉的气势，连低头挪开视线的勇气都没有，他张了张嘴，就在他要开口之际，周茉的手机突然响了。

　　周茉看都没看直接按灭了手机，但没过多久，郁熙的手机响了起来。

　　周茉一下子就知道了刚刚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

　　郁熙接起电话，随意地“嗯”了几声，视线却一直落在周茉身上。

　　他少有因为什么事情而皱起眉头，但这通电话除了一开始，他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周茉闭了闭眼睛，不再去看男生，毫无留恋地往外走去。

　　看啊，她已经学会了成年人最难学会的妥协。

　　“周茉，你要体谅一下。”

　　“我们也不是不想为你父亲澄清，不过我们向你保证，这件事情不会再大肆宣扬了，媒体网络还有学校那边我们都会打点好，不会再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到你了。”

　　“你是高三生，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高考，考上一个好大学，人生是可以重新开始的。”

　　“他们也向你道歉了，你们私自去找他，已经是违规了，不过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他们也不会追究了，别怕。”

　　“怕？”周茉平静的情绪终于被她撕开了一道口子，她抬眸直视着张行，“我怕什么？我就怕我死后要是见到我老爹，他会不会因为我没给他正名而扇我一巴掌！”

　　张行被怼得哑口无言。

　　周茉冷笑道：“他不会，我老爹不会那么做，我也不会再做什么。”她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没了刚刚的锐劲儿，声音发飘发虚，叫人听不清楚，“如果我当时就把他推下去就好了。”

　　张行没有听见。

　　郁熙听见了。

　　自从那天起，周茉变得不爱说话，也是从那天起，她忽然明白郁熙为什么说，她做不了律师了。

　　她是做不了。

　　她连一个有生活的人该怎么做都不知道。

　　之前是生活推着她走，如今生活彻底抛弃了她，不给她压力，也不给她动力，甚至连生活是什么样子都不给她窥见一二。

　　不见自我，难见世界。

　　郁熙与她的交流也变得少了起来，突然某一天放学，周茉驻足在小院子门口，她恍惚想起那天意外漫步到这里，门从里面被人推开，有人跟她说了句，回来了。

　　如今她在这里站得再久，也不会有这么一句话等着她了。

　　周茉心中生出几分惶恐与空虚，这场过家家的游戏是不是要到此为止了，她推开院子门，迎接她的是漆黑一片，郁熙并不在家。

　　那天起，张行再也没来过，只是偶尔寄一些东西过来，或许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茉。

　　周茉在这里生活了快一个月，很是清楚这个家里的摆设以及郁熙的一些生活小习惯，所以她很容易就辨别出郁熙今天一整天没在家。

　　他去哪儿了？

　　周茉紧绷的弦因为郁熙的不在而被狠狠地拨动了一下。

　　他去哪儿了？！

　　周茉扔下书包开始出去寻找郁熙，她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郁熙，她唯一能去寻找的地方只有她们见过面的地方，可是都没有，全都没有。

　　周茉蹲在墙角边，她此刻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隐藏在暗处独自舔舐着伤口。

　　她想，为什么郁熙不安慰她呢？

　　家人都会这样做的。

　　为什么委曲求全的人是她，为什么孤苦无依的人是她？

　　周茉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她小声啜泣着，“老爹，他们都欺负我们，死掉的人就没有价值了是吗？就要为了保全活着的人而牺牲吗？”

　　“我想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我可以不去想吗？”

　　“老爹，对不起，我保护不了你。”

　　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等到周围乌漆嘛黑时，周茉才恍然惊觉自己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久，她蹲得脚麻，一时间站也站不起来，她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身体的生理反应冲淡了些许精神上的痛苦。

　　她好像有些适应独自一个人了。

　　以往需要人陪伴的黑夜此刻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就在周茉静等着自己的双腿恢复知觉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几乎是声音响起的瞬间，周茉的脑子就自动辨认出那是谁的声音。

　　郁熙。

　　她抬头看去，不远处的路灯下，郁熙与一群人说说笑笑，他们嘴里的东西明明灭灭，周茉没有出声喊郁熙，她依旧安静地呆在角落里。

　　此刻，她终于亲眼窥见了郁熙真实的一角。

　　她看着郁熙跟那群人笑骂，听着他们嘴里说着‘江湖’上的事情以及他对这些事情的见解，听到他们说过两天要去好好爽一把，郁熙一直在笑，笑得很开心。

　　看得久了，眼睛酸涩。

　　周茉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景象模糊了一瞬。

　　她哭了。

　　因为郁熙。

　　路灯下，郁熙婉拒了身边人递过来的烟，他一向不喜欢烟草的味道，这会勾起他为数不多的儿时记忆，那人被拒绝了也不在意，反手叼在了自己嘴里，另一只手灵活地甩开打火机的盖子，深呼吸一口，烟雾升起，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阿熙，最近玩够了？”

　　郁熙没什么反应。

　　那人依旧不生气，伸出手勾搭上郁熙的肩膀，“我觉得那女孩挺好看的。”

　　“真的。”那人还怕郁熙不相信，他伸出手，露出手腕上刚刚纹的图案，“看见没，茉莉花。”

　　“真喜欢，让哥哥追追看，行不。”

　　话看似是疑问，实则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郁熙这会儿终于有了反应，“你这花是茉莉吗？我怎么瞧着像牡丹啊。”

　　“我靠，我不会是让人忽悠了吧！”那人骂道，搓了搓手腕，搓下几条黑色的小条，其他人看见了，凑过来骂他，“搞个纹身贴啊！你他妈幼稚不幼稚啊！”

　　“哈哈哈哈哈，吓唬吓唬阿熙。”

　　“拿她吓唬我？”郁熙笑了笑，“能吓唬到吗？”

　　　“我不知道啊。”那人摊了摊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可以给我答疑解惑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