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凉》千重梦

19、第十九章

　　嬉笑的众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暂停了表情，齐齐朝来人看去。

　　周茉的左腿外侧还残存酥麻的触电感，左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校裤的裤缝处，眸子里是一如既往的坚定与从容，她没看郁熙，她谁也没看，只是望向的方向是他们这边。

　　郁熙看到是周茉，眉头微皱。

　　还没等他开口，之前调笑着说要追周茉的男人开了口，“这不是小茉莉吗？”

　　“我这还没追呢，自己就送上来了，你们说，我这还追吗？”

　　“我问他呢，你插什么话。”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从未见过敢有人这么跟大哥说话，他们的视线小心翼翼地落在男人脸上，男人抬起胳膊，众人身子顿时紧绷起来，只等男人一声令下。

　　想象中的发令没有发生，男人只是用手肘怼了怼郁熙，“听见没有，小茉莉问你呢。”

　　“什么？”

　　周茉：“我回去没饭吃。”

　　郁熙皱起的眉慢慢松开，化为平整的一片，“没进厨房？里面温好了，算了，估计现在也凉了。”

　　“哦。”周茉慢吞吞地答道。

　　气氛又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中。

　　男人玩味地看着郁熙，他没有发话，其他人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挺晚的了，回去吧，别饿着小茉莉了。”

　　男人一边说一边凑到周茉跟前，抬起手腕，给她看已经不完整的纹身贴，“下次，我去纹个真的，好不？”

　　男人皮相不错，站在郁熙跟前也丝毫不逊色，说话的时候语调喜欢上扬，尾音拖长，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缱绻与宠溺。

　　不过周茉不吃这一套。

　　“随便你。”

　　“我叫何如。”

　　周茉也不回话，扭头就走。

　　郁熙跟何如说了声，便跟着周茉一起离开了，两人并肩的影子因为路灯的缘故逐渐被拉长而又急速收短，周而复始，最后直到消失在视野之中。

　　“大哥，这女的也太不识好歹了，怎么能这么跟你说话呢？！”

　　“我是谁？”何如嘴角噙着一抹笑。

　　那人回答说：“你是大哥啊。”

　　“她不知道啊，她今天才知道我叫何如。”

　　何如哼着歌离开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不是吧，大哥不是真的要跟这个周茉谈恋爱吧。

　　郁熙沉默地跟着周茉身后，视线落在周茉的左腿上，他刚刚就发现了，周茉走路姿势别扭，脸上还有明显的泪痕，眼睛也肿的跟兔子一样。

　　周茉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实则漏洞百出。

　　郁熙忍不住想到，这人不会是因为他不在家哭了吧。

　　随即他自嘲一笑，这世上的人跟人，人跟物，关系如蜉蝣朝夕，转瞬即逝。

　　谁能陪着谁长久呢？

　　“郁熙，我今天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

　　周茉突然停下来，郁熙双手插兜散漫地站在她身后，他并不在意周茉又做了什么决定，在他眼里，周茉只是个强装做大人的小孩而已。

　　应该说，是个可怜的小孩。

　　狐假虎威，每一次看似镇定的攻击都像是小猫在亮爪子，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

　　周茉认为那能保护她自己，那他就配合着她演戏，毕竟她也算真的救了他一命。

　　这点恩情，早晚会还完的。

　　“虽然你不是个合格的家人，但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我就不会轻易放弃你。”

　　“什么？！”这次的‘什么’跟刚刚的‘什么’比起来显得格外真情实感。

　　周茉直视着郁熙的眸子，“就算你是个败类，也没关系，你会成为一个好人的。”

　　郁熙不可置信地看着周茉，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外星物种。

　　周茉却不再看他，自顾自地说道：“学不能不上，思想品德不能不看，我会去找张行帮忙，他会帮你弄好学籍的。”

　　“周茉，周茉！”郁熙叫了几声，周茉就跟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谋划着郁熙的未来，他大步一跨抓住周茉的胳膊，“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跟我不是都清楚吗？这就是一个过家家的游戏，当时在医院里，你对我说这话，不是我想，是你求着我想，我答应你，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周茉：“我知道，我知道我比你更渴求一个家人，但又怎么样？我不是得到了吗？如果坦诚能让这个结果不可更改，我可以每天都跟你说一遍，是我求着你，我求着你当我的家人。”

　　如果周茉的语气真的带着几分祈求的意味就好了，大概郁熙也能自欺欺人，让今天的事情暂时翻篇。

　　可周茉在挑衅他，这个人真的企图侵占他的生活。

　　“那份东西就这么重要，张行他们许诺你什么了？用这份东西就能你父亲正名吗？你真的把我当家人吗？还是一件可以交易的筹码！”

　　争吵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周茉用力去推郁熙，奈何力量悬殊，她推了好久都没有推动，“不要带我的家人，这件事情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不就是他们死了！所以你才来找我的吗？！你一开始找我做家人到底是因为你想还是那些东西！！”郁熙少有如此情绪失控的时候，他一向都是淡淡地，散漫地，似乎对生活的很多东西都提不起兴趣，有时候你觉得他在专注地研究某样东西，实则你再认真点就会发现他的视线并不聚焦，漫无目的。

　　“什么东西？！郁熙，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他们要了那些东西那么多年，你都没给，我来了你就给了？！我是谁啊，我这么厉害吗？！我伤心的时候你连安慰都没有！我还指望着你能把什么东西给我吗？！我在你心里是家人吗？！”

　　“就算这是一场游戏，你入戏了吗？！”

　　周茉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落在郁熙的手背上，其实眼泪的温度并不高，甚至在落在手背时还染上了几分凉意，可郁熙还是被‘烫’得缩回了手。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

　　直视着周茉充满质问的眸子，周茉似是拿到了武器，一步步逼近郁熙，“你为什么谴责我？你凭什么谴责我？谁都能说我蠢，说我拎不清，就你不行！因为我每次蠢，每次拎不清，你都在我身边，你的袖手旁观不是纵容吗？你看着我，郁熙，你看着我！”

　　“我们为什么会成为家人？”

　　“郁熙，用我能吓唬到你吗？”

　　郁熙沉默着没有回答。

　　下一秒，周茉毫无预兆地向前倾倒，郁熙下意识地张开手臂环住了周茉。

　　这一刻，他似乎拥有了通感技能，那一天周茉也是这么抱住他的吧，像是抱住一个火球，那时候周茉是什么表情，焦急，询问。

　　他记得周茉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郁熙按照记忆里的动作，在要触及周茉脸颊时又收回了手。

　　“真是该你的。”

　　他将周茉背在背上，朝着最近的医院跑去。

　　“你以后写作文也可以写有人半夜背发烧的你去医院了，虽然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但你可以写，家人很焦急地呼唤你的名字。”郁熙嘀嘀咕咕，他知道周茉已经烧晕过去了，但依旧没有停止自己喋喋不休的嘴。

　　“被人背着是什么感觉啊，周茉。”

　　“一家之主。”

　　“万一一会儿要签手术同意书怎么办啊，我们又没在一个户口上。”

　　郁熙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骂了自己一句，“神经病。”

　　等到了医院，看着周茉打上了针，他已经没了刚刚的情绪，整个人游离在外，与医院的一切格格不入。

　　护士站人来人往，护士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不停地记录着数据。

　　“你好，有便利贴吗？”

　　护士抬头看去，长相不凡的少年映入眼帘，敲键盘的手一顿，随即点了点头，从一旁撕下一张便利贴递给少年，少年又借了只笔，护士免不了多看他几眼。

　　好在少年趴在台子上很快就写完了，等笔回到护士手里，护士下意识松了口气，等少年走了，她才想起来回味一下少年的容貌。

　　“现在小孩真是营养跟上了，长得各个都水灵。”

　　郁熙将写好的便利贴贴在了周茉没打针的那一侧掌心中，这是个很隐蔽的位置，既能确保别人看不见，也能确保周茉在醒来的那一刻就能注意到。

　　做完这一切，他又问了下周茉的情况，得知没什么大碍，他才离开医院。

　　周茉醒来的时候，看见的第一个人是自己的班主任，班主任见她醒来，立马上前嘘寒问暖，“怎么样？”

　　“渴不渴？”

　　周茉摇了摇头，下意识握拳起身让她注意到掌心的便利贴，举起手掌她看清楚了便利贴里的内容。

　　班主任从未见过周茉露出如此失态的模样。

　　虽然只有一瞬。

　　“怎么了？”

　　周茉将便利贴攥成团，她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没事，我的狗跑丢了。”

　　“狗？”班主任不知道周茉还养了狗，只以为周茉将狗当做精神寄托，丢了才会出去寻找，受了寒风这才发烧被送入了医院，“长什么样子，老师可以帮你一起找，记得老师说过的吗？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老师说。”

　　周茉再一次摇了摇头。

　　“我自己会找到他的。”

　　一开始的迷茫与不确信因为这场争吵彻底消失，周茉明了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这场过家家的游戏，不管是谁先开始的。

　　现在都只能是她来叫停。

　　别人，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