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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交锋 ...

  •   刘彻眉心微微一跳,脸上笑容虽然没消失,瞳仁深处却阴云密布。他没有立刻冲刘舜发作,先瞥了卫青一眼,却见他抬头瞪着刘舜,一脸的愕然,那表情简直比在平阳侯家初见自己这个天子是还要呆滞和惊讶。双手依旧放在膝上,虽然掩在袖中,但从袖口那密集的褶皱来看,必然是拧得紧紧的。
      自从卫青入宫以后,刘彻就再也没见过他如此失措,顿时心情大好,所有的不满都如云散雨收。他略一沉吟,取过笔墨简牍,斟酌着开始写些什么。
      刘舜等不到回音,立刻又缠上了刘彻:“大兄……”
      “别闹!”
      “我没闹啊,天子一言贵如金玉,这不是大兄刚刚说的嘛——”
      刘彻停住笔,斜睨刘舜一眼:“我说,你怎么就爱和我身边的人过不去啊?”
      “哪有?”
      “没有?先帝中五年阿寄来朝,你不就说要朕把王孙送他么。”
      把韩嫣送胶东王?
      卫青顿时对常山王刮目相看,他听说过这位诸侯王年纪虽小,胆子却比天还大,却没想到能大到这个程度,也想不到皇帝竟能纵容他到这个程度。
      “那回母亲不是说韩嫣是大兄的伴读,不能这么玩笑么。话说回来,母亲要是知道——”
      “你还得了意了!”刘彻瞪了刘舜一眼。
      “没有没有,舜是很懂事的。”刘舜吃定了兄长宠爱自己,丝毫不怕,笑嘻嘻的撒娇。
      “嗯,太懂事了,中六年是谁说要把阿娇送给阿非?”
      可惜刘非那家伙外强中干,不敢要!
      刘彻心里抱怨着,嘴上可不敢说赞成把皇后送人。
      他不说,刘舜可不客气:“那阿非也没敢要啊,当初七国之乱他还上书请求从军呢——区区堂邑侯女而已,能比七国叛军更难缠?”
      刘彻和卫青听他这么说,对视一眼,又各自撇开目光。刘彻继续写他的文章,刘舜见他拖延着不说话,干脆抱住刘彻的胳膊不让他写:“大兄,陛下,到底可不可?”
      “等会,”刘彻抽出胳膊,“等我写完了跟你说,就剩几个字了。”
      “好。”刘舜端正的坐好,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刘彻,似乎是怕他反悔。卫青见皇帝一脸平静专注的神情,仿佛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写好这几个字,又看了眼隐含雀跃的刘舜,忍不住暗暗叹息,低下头去。
      就算你是陛下的弟弟,也不能这样啊,等着倒霉吧。
      刘彻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抬头对刘舜笑道:“朕说过的话,当然不会反悔——”
      “真的?”刘舜双眼放光,喜不自胜,“那我就把人带走了。”
      “等等,”刘彻叫住他,“朕想过了,单单把卫青送你不大好,朕还想还多送你几个。”
      什么?
      刘舜一听就知道不好,立刻谢绝:“这就不用了吧——”
      “要的要的!”刘彻连连点头,“你看,汲黯为常山王傅,宁成为内史,听说陇西太守李广是个人才,当年公孙昆邪曾对上书先帝,说‘李广材气,天下亡双’,给你做个中尉总不错吧?你长期在外屏藩,见亲人不易,朕想让舅舅——”
      刘舜先还镇定,听到这句话终于有些坐不住了:“舅……舅舅?”
      “嗯,咱们的亲舅舅武安侯田蚡,不止!还有魏其侯窦婴,这二位都是大才,你随便挑一个都能做常山王相,如何?”
      开什么玩笑!
      刘舜险些跳起来,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大兄……这也太狠了吧……”
      “怎么说话呢?你是朕的弟弟,朕不拿你当外人的,有好东西给你无妨,好人给你更没说的。”
      “我能不能只要卫青……”
      “哎,朕的话都说出口了,哪儿能反悔,自然要送就一起送。”
      “我……我……”
      “别这么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这群人归了你,对你可是大有好处,还记得阿胜不?本来整日无事,沉迷酒色,今年十月入朝时,朕才发现,这位兄长的学问可是大有长进了,他和朕说的那番话,朕可是到现在都记得。”
      刘彻将刚刚写好的竹简递给刘舜,刘舜接过,见上面写着——
      臣闻悲者不可为累欷,思者不可为叹息。故高渐离击筑易水之上,荆轲为之低而不食;雍门子壹微吟,孟尝君为之於邑。今臣心结日久,每闻幼眇之声,不知涕泣之横集也。
      夫众煦漂山,聚蚊成雷,朋党执虎,十夫桡椎。是以文王拘于牖里,孔子厄于陈、蔡。此乃烝庶之风成,增积之生害也。臣身远与寡,莫为之先,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丛轻折轴,羽翮飞肉,纷惊逢罗,潸然出涕。
      臣闻白日晒光,幽隐皆照;明月曜夜,蚊虻宵见。然云蒸列布,沓冥昼昏;尘埃布覆,昧不见泰山。何则?物有蔽之也。今臣雍阏不得闻,谗言之徒蜂生,道辽路远,曾莫为臣闻,臣窃自悲也。
      臣闻社鼷不灌,屋鼠不熏。何则?所托者然也。臣虽薄也,得蒙肺附;位虽卑也,得为东籓,属又称兄。今群臣非有葭莩之亲,鸿毛之重,群居党议,朋友相为,使夫宗室摈却,骨肉冰释。斯伯奇所以流离,比干所以横分也。《诗》云“我心忧伤,惄焉如捣;假寐永叹,唯忧用老;心之忧矣,疢如疾首”,臣之谓也。
      哇,说的真挺好的。
      刘舜在心里赞叹:想不到中山王看起来耽于淫乐,文采还是不错的嘛。
      不过这好文采可是用实打实的悲惨遭遇换回来的,刘舜可不想也落得如此境地。与其入朝时文采出众的向大兄哭诉怎么被臣下欺负,他宁可做个骄淫无度的逍遥诸侯被大臣暗地里骂一骂更好。
      所以这些附赠的宝贝,他绝对的,一个也不要!
      “大兄……”
      “你放心好了,虽然中山王是被那群王国大臣欺负的有点惨,不过你和他不一样。再说,魏其侯武安侯都是亲戚,又是长辈,无论如何都会关照你的,是不是?”
      刘彻笑的和蔼可亲,刘舜看的汗毛倒竖,到这地步他还听不出大兄那赤裸裸的威胁意味,除非脑子里全塞的是杏子。况且,田蚡、窦婴还有汲黯这几个刺头的脾气他早有耳闻,若是都弄到常山王宫里去——他还没有儿子,才不想做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
      “大兄的心意,弟领了,不过这些人都是大兄用得着的人才,还是算了吧。”
      “真不要?”
      “不要了……”
      “一个都不要?”
      “……一个……都不要……”
      刘彻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惜了的。”
      刘舜满腹的怨气都被这句假惺惺的同情给激了出来,又不敢嚎皇帝或是揍兄长,只得挥拳重重捶了几下御案,聊以泄愤。
      “哎哎,你别和我闹!”刘彻从小就怕这弟弟倚小卖小胡搅蛮缠,加之此刻心情大好,也拉不下脸斥责他,于是决定先躲着再说,“春佗,更衣更衣。”
      “诺。”春佗亦步亦趋的跟着刘彻,还不忘抽空回头冲刘舜递了个眼色,又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再闹了。
      刘舜看着两人离开,一跃而起,扑到卫青身前。
      “大王?”卫青猝不及防,被他吓了一跳。
      刘舜眯起眼睛,黢黑的瞳仁中闪着危险的光芒:“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寡人呢?”
      “臣不敢。”
      “不敢?你不敢就有鬼了!”刘舜哼了一声,“当我看不出来?你也就哄哄大兄,让他觉得你是个厚道人吧!”
      卫青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
      刘舜盯着他,忽然一笑:“你最好真当得起这天下独一份的宠爱,哄得住大兄一辈子。”
      卫青一震,这次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已到了正旦,皇帝照例要举行大朝,接受诸侯王和公卿百官的朝贺。正旦过后三日,诸侯王再次入宫朝见,这次他们不用出钱,反而能受到皇帝赐予的金钱财物,两日后,诸侯王又一次入禁中面见皇帝,兄弟间叙叙骨肉手足之情,而后该请辞回国了。然而,刘彻却被刘舜缠住了。
      “这是规矩……”
      “什么规矩?我就是想多留两天都不行啊?”
      “不是……”
      “大兄刚登基就把我赶封国去了,现在连多留几天都不成,我哪儿让你看不顺眼了啊?”
      “不是这个意思……”
      刘彻此时简直焦头烂额,按他心中所想,早拎着这只狸猫的尾巴扔回常山国去了,但真面对弟弟时,却怎么都拉不下脸。他双眉紧蹙,隔了半天才下决心:“好,你要留下就留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在我这儿就得守我的规矩,否则就把你丢回常山国去。到时候,你可别说朕不教而诛。”
      刘舜大喜:“好好,没问题!”
      “好吧,今晚回郡邸么?”
      “不回去行么?”
      “我就知道。”刘彻拍了下刘舜的脑袋,貌似无奈而亲热,心内却奸笑不断。
      宣室的床塞下一个刘舜绰绰有余,所以虽然抵足而眠,一贯舒服惯了的常山王照样睡的极香,但很快,他就被狠狠的晃醒了。
      “阿狸,起来!”
      “干嘛?”刘舜睡眼惺忪,边打呵欠边揉眼睛。刘彻却等不得了,抓住他的肩膀就把他提了起来:“快起床,我都梳洗过了。”
      “嗯?”刘舜这才看清刘彻穿着一身轻便的袍服,神采奕奕,宛如长安游侠儿,顿时双目圆睁,睡意全消,“这是要做什么?”
      “快更衣梳洗,去了你就知道了。”
      “去哪儿?”
      “河东。”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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