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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太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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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中,当今天子刘彻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算准了东瓯之事或者要两个月才能有回音,可卫青走后第二日刘彻便开始坐立不安,整天看着舆地图思索卫青该到哪儿了,该如何用兵才能速胜闽越。连着一个多月,他整日闷在宣室,别说上林苑,就是卫子夫那里去的也少了,整个未央宫上下,连春陀都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转性弄得惴惴不安。唯有韩嫣见他闷闷不乐,又不愿意出宫散心,便整天挖空心思给他找玩意解闷。
这日韩嫣又出去找新鲜玩物,刘彻一个人在宫中对着舆地图沉思,春陀小心翼翼走到他身边,低声禀报:“陛下,长乐宫传话,皇太后移驾未央宫。”
“什么?”刘彻猛地回过神来,示意春陀收起舆地图,“快,预备迎接。”
约莫两刻之后,銮铃声远远传来,皇太后的车驾缓缓驶近宣室。刘彻亲自迎了上去,将母亲扶下车:“母亲怎么有空来了?”
王太后不答他的话,待进入宣室坐好,扫了一眼周遭服侍的人群,才沉声道:“都退下。”
“诺。”
刘彻见母亲的神色平和,不像生气的样子,可也没有往日见到自己时的和悦,暗自纳闷,殿中虽然只剩下母子二人,他也不敢轻易开口。王太后出了片刻的神,忽然问:“你那小侍中呢?叫卫青的,怎么没见着?”
刘彻一惊:“母亲怎么想起他来了?”
王太后轻笑一声:“你以为未央宫是什么地方?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那卫青在上林苑整日跟着你,亦步亦趋,如影从形,这几十天怎么连个影子都不见?怕是去了会稽吧?彘儿,跟母亲说实话,你到底派他去做什么了?”
此言一针见血,且王太后神色肃穆、郑重其事,刘彻也有些心虚。他沉吟片刻,暗想这事终究是瞒不住的,料母亲也不能与自己为难,于是坦然说道:“母亲既然这么问了,孩儿便如实对您说。孩儿派卫青与庄助一起出使东瓯——”他留心了一下四周的动静,凑到王太后身边,低声说道:“持节调兵,击退闽越。”
“你说什么?”
王太后大惊失色,身体微微向上一起,似乎想要站起,到了中途却又停住,片刻之后,她坐了回去,略显疲惫的依在玉几上:“你这是明枪真刀的开始和太皇太后做对了啊!母亲知道你迟早是忍不住的,可现在就这么做也太急躁了,没有虎符,持节调兵——唉,你这性子和做派,还真像先帝……”
“母亲!”刘彻知道王太后说的是景帝削藩一事,顿生不悦,打断母亲的话,“‘削之亦凡,不削亦反’,当年晁错并没有说错……”
“好了,母亲今天不是来和你说这些陈年旧事的。昨天大长公主去我宫中了,你知道她都和我说了些什么吗?”
刘彻嗤笑:“她?她能说出什么来?”他忽然警觉:“她不是察觉了什么,在太皇太后面前——”
王太后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你的军国大计,现在宫中就要出事了,你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刘彻听母亲的话音,此事还未被太皇太后发现什么破绽,顿时松了口气:“宫里能出什么事?难道是中宫那位又要闹事不成?”
王太后冷笑一声:“彻儿,你整日在这未央宫里,就没有听到什么传言不成?”
“传言?”
“织女有女变,天幻为地震。”
刘彻心头大震,脸色都变了:“我已严令司马谈不得泄露占词,这怎么能流传开来?”
王太后笑道:“你想还有谁?现在宫中流言四散,都说‘女变’是指后宫贱人将起——”
“放屁!”刘彻一听就知道这话是冲卫子夫去的,必然是馆陶和阿娇捣鬼,勃然大怒,痛骂之后才醒悟这是在母亲面前,连忙道歉,“孩儿出言无状,阿母见谅。”
“行了,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这话我前些日子隐隐约约听到了些,正在疑惑是谁放出的风声,昨天窦太主和皇后特意带了位神君来对我解说这天象和占词,我看她们的意思,是暗示要把卫子夫送出宫去。”
刘彻怒极,反笑了出来,平静的问母亲:“那太后打算如何?”
王太后颇有深意的笑了笑:“既然她们非要这么说,你就先把卫子夫送回母家去住几天,又有何妨?”
刘彻不想母亲竟会说出这番话来,顿时愣住,隔了好一会才怒道:“荒唐!子夫是朕的夫人,哪有为了几句流言就贬出宫的道理?再说,她可怀着龙种。母亲,您对刘嫖母女也容忍的太过了,就算太皇太后宠爱她们,那是朕的子嗣,难道太皇太后也不辨轻重,由着——”
王太后打断刘彻:“你听我说完。太皇太后以天下为重,异常重视皇帝的子嗣,卫子夫既然有身,太皇太后看待她自然与别人不同,怎能轻易让她受委屈?虽然大长公主请了巫女对母亲解说天象,可我的意思也不是叫你把卫子夫贬为庶人,她依旧还是夫人,只是宫中既有流言,那让她避一避也未尝不可。当然,卫家宅邸的规模不合她的身份,也不宜静养,我想皇帝最好叫人先扩建翻修,等诸事都安排好了,再护送她回去也不迟。当然,她有身子,这话先可不必对她说,等一切都安顿好了,再慢慢对她解说不迟。”
刘彻虽然愤怒,却还未丧失理智,听母亲话里有话,心中疑窦顿生,目光炯炯的盯住她:“母亲,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太后却不正面答他的话,起身向门外走去,淡淡的道:“彘儿,朝政母亲是不大明白,也就不想多过问。可这后宫中的事,母亲比你明白的多。你有雄才可驾驭天下,但后宫自有法则,你未必应付得了,就听母亲的吧。”
刘彻等母亲走后,仔细思量着她的话,却是越想越不明白,但他料定母亲必有深意,况且无论如何,卫子夫怀着的是她的孙儿,她绝不能退让太多,于是拍案怒吼:“春陀,三辅黄图拿来!”
“诺。”
春陀战战兢兢的将舆图摊开在案上,刘彻仔细研究了一下戚里的地形,问:“卫家在哪里?”
春陀忙指着图上一处:“回陛下,在这里。”
“旁边这是哪家?”
“回陛下,这是万石君家。”
“石庆那一家子?”
“回陛下,正是。万石君之姊是高皇帝的美人,因此居于戚里——”
“一家子的谨慎小心,六匹马都得数好几遍,没意思,叫他们搬家!”
春佗一愣,暗想这“没意思”而“搬家”,算是个什么意思呢?
“右边这又是谁家?”
“回陛下,这家姓程——”
“刘馀的母家?”
“不是。鲁王太后阖家都已迁至鲁国,这程家并无女子充奉后宫,乃是长信少府窦禹的儿女亲家。”
“什么?”刘彻猛地抬头,意似不悦,忽又嘿嘿一笑,“窦禹的亲家住戚里?窦广国号称谦让君子,就是这么谦让的?”
春陀瞪着刘彻,不敢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好在刘彻并不打算听他的意见,盯着舆图诡秘的笑了两声,断然下诏:“搬他们的家,拆他们的房子!”
“啊?”
“去把卫长君叫来,朕有话嘱咐他,慢着——”刘彻想了一想,摇头叹气,“单叫他不成,这家伙太黏糊,没点决断,叫——叫陈掌一起来。”
“诺。”春陀依言去传诏,刘彻盯着舆图,兀自笑的停不下来。
他聪明绝顶,听了春陀的解说后已然明白了王太后的用意,自然一身轻松,却又忍不住暗笑母亲小心太过,即便是对亲生儿子也不愿把话说的太明白,落人把柄。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太后已经出手,他自然只需擂鼓助威、跟从跑腿即可,至于上阵厮杀嘛……
只怕这局中的每个人都要动起来了!
刘彻一时兴起,提起案上的御笔在牍上写了四个字,却是高皇帝赠与留侯张良的评语——运筹帷幄。想了想,又顺手涂去,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