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战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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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辟强随郡丞走进大堂前在院内停了一步，低头看着地上尚未洗去的鲜血，知道那是汪成的，不觉默默叹息，正在出神，忽听堂内有人问道：“这位就是严都尉？”
严辟强一惊，快步走进堂内，朝上位三人长揖为礼：“会稽都尉严辟强见过使者。”
庄助扶起严辟强，见他脸色蜡黄，两颊凹陷，袍服穿着有些宽松，中衣领口贴在脖子上，已被汗湿，显然是久病体虚，微微一笑：“都尉不必多礼。都尉身体违和，是我等冒昧了。”
“不敢，”或许是体弱的缘故，严辟强说话的声气显得极虚，“此间之事，臣已听说。”
“汪成抗诏，已经伏法，严都尉虽然身体不适，也请勉为其难。”
严辟强不答他的话，却转而看着卫青，问道：“这位就是侍中、建章监？”
“正是，”卫青朝他行了一礼，“卫青见过都尉。”
严辟强还礼，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是你杀了汪成？”
此言一出，室内气氛陡然转冷。庄助不料这位都尉来意不善，看来竟比汪成更难对付，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了。卫青却丝毫不为所动，沉声道：“军情紧急，便宜行事。”
“那你打算如何援救东瓯？”
这话更是明白直入，此战若能胜，违制也无妨，若不能，则是罪上加罪。若卫青拿不出万全之策，只怕严辟强就能当场翻脸，庄助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卫青依然沉着，扫了眼面前案上放着的舆图：“眼下会稽郡能征调多少船只？”
“若将民船也算上，最多可以征调五百只。”
“一般的渔船不行，我要的是能够浮海作战的。”
严辟强眉心微微一跳，疾步走到舆图前，伸手比划了一下，问道：“你想效仿孙膑救赵之法？”
卫青笑道：“不错，此战不仅要胜，而且要速胜！闽越以举国之力攻击东瓯，国内势必空虚，我们与其直接援救东瓯，不如避实击虚，迫其回师，这样可以最快的完成陛下解东瓯之围的意图，甚至可以实现太皇太后‘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想法。”
严辟强盯着舆图沉吟片刻，忽然握拳砸在案上：“若举会稽全郡之力，征调百余艘是不成问题的。”
“全部调集需要几天？”
“四天——”
“两天！”
这有些强人所难，但严辟强只是稍稍沉吟，旋即肃然道：“诺！”
“其余民船也必须征调——”卫青说到此处，突然停下想了一想，又问，“会稽可有楼船？”
严辟强一愣，随即醒悟卫青问的不是舟师，而是大船：“有，但海上风急浪高，楼船极易倾覆，只宜江面作战，就算是出海，也只能沿海岸不远处航行。”
“有就行了，不能出海也无妨，征调会稽所有的楼船和民船，舟师渡海攻击闽越，民船由内河运兵前往东瓯，楼船开道，两路并进，声势越大越好。”
庄助虽不懂军事，这时也领会过来，笑道：“你这是要吓退骆郢？”
卫青伸手摁住舆图上的“闽越”二字，凛然道：“虎啸山林，百兽岂敢不惧？”
日光照在海面上，波光闪耀，仿佛天地铺陈出的一面巨大的金丝绣花蓝缎，百余只船列队前行，白帆叠影，连绵如云，其下戈矛耸立，如林之密。偶有海鸟从甲板上低掠而过，尾翼剪出几丝寒光。卫青立在船首，看着前方似乎永不会有尽头的蓝色，深深呼吸着略带腥咸的空气，眉头微蹙。庄助站在他身边，却是意兴飞扬，迎着海风一振炮袖，大声吟诵：“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这一篇书袋掉的周围士兵目瞪口呆，庄助却浑然不觉，公孙戎奴见他一张口又要背书，忍不住出言讥讽：“庄大夫，这可不是察举贤良，你干什么呢？”
庄助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这一仗十之八九是打不起来的，不然卫君也不能允许我上船。”
公孙戎奴横了庄助一眼，低声道：“我可记得是大夫一定要随军出征，建章监无法回绝才答应的。”
庄助辩才无碍，立刻回答：“本使持节至军，无论如何，对鼓舞士气总是有益的。”
卫青本无心管他们，听了庄助这话，心里一动。这段典故他听刘彻提起过，电光石火之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忙抬手示意公孙戎奴闭嘴，凑近身边一名军官，低声问道：“徐司马，这里离闽越还有多远？”
这名军官是严辟强属下五司马之一的徐迁，因严辟强病重，便由他跟随大军出征。他对百越之地十分熟悉，为求谨慎，还是对照手中的舆图计算了一下，这才回答：“不错，我们已进入闽越舟师的防御范围之内。”
卫青点了点头，忽然对周围的士兵大声说道：“刚刚使者所说的那段话，你们可知其意？”
众人面面相觑，无一答话，卫青对庄助微微一笑：“请吧。”
庄助料想他定有深意，也提高了声音：“方才我说的乃是《庄子》中的一段。这故事说的是河伯以为黄河之大之美，天下无双。及至入北海，极目远眺，不见水端，方知以往种种言行，不过是贻笑大方。”
他话音刚落，卫青立刻接过话头：“不错！骆郢自以为闽越强大，轻信刘驹，为报逆贼刘濞之仇，大行不义，侵凌东瓯。主上以为会稽郡兵马精擅山地及海上作战，正可做此战主力，因此不发北军，而是诏命臣等发郡中兵，解东瓯之难，扬中国之威。”
他说到此处，猛地抽出天子剑：“庄大夫身为天子使者，亲临战阵，以壮军威。此剑乃天子钦赐，临战督阵，如主上亲临。今日你们便要叫骆郢知道，汉之强大犹如北海之水，闽越只可望洋兴叹，岂敢犯强汉之威？”他高举宝剑，大声喝道：“汉军威武！”
这一番话大有豪气，船上的会稽军起初尚不屑这位尚未成年的少年统帅，此时却被他说的热血沸腾，挥动手中兵器敲击甲板，齐声大吼：“汉军威武！”
徐迁见军威大振，立刻下令：“擂鼓！”密集的鼓点随着呼喝声传至相邻舰船，更增声势，其余士兵也随之呼喝起来。百余只船、上万士兵齐声高喊，宛如山呼海啸，顺着海风远远送了出去。庄助见远处海面上似有小船的影子一闪而没，心中雀跃，忍不住一拍卫青肩膀：“成了！”
卫青陈兵列甲、大张旗鼓，就是要让闽越水军探知消息，并传递给骆郢，叫他知难而退。这层意思，庄助初始尚有些懵懂，待看到小船影子时，已完全领会了过来。而事情的发展也的确如他们所预料，骆郢得知汉朝发兵援救东瓯的消息后，立刻引兵归国，汉军未失一兵一卒，东瓯围困已解。太皇太后“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意图，竟在两个少年看似莽撞的行动中得到了完美的贯彻。
卫青得知骆郢退兵后，并未急着返回，而是在闽越海域又徘徊了两三日，耀武扬威到了极致，才下令起锚返航。回程时军中气氛不如去时威严，却异常欢悦，若不是船上无酒，当场就能开起庆功宴。唯有卫青独立船头，不知在想什么心思。
“你又怎么了？陛下和太皇太后的诏令都做到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卫青瞥了庄助一眼，正想说话，船身忽然一晃，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一股酸气直冲喉头，连忙弯腰探出船舷，“哇”的吐了出来。
“怎么了？”公孙戎奴几步赶了过来，“吃坏肚子了？”
“没事没事，”庄助轻轻拍着卫青的脊背，帮他顺气，“晕船而已，吐出来就好了，你去取些清水来，给他漱漱口。”他见公孙戎奴犹有狐疑之色，不耐烦的下令：“我就是本地人，能不知道晕船什么样？快去！我保你这宝贝上司没事！”
他一作色，公孙戎奴不敢再争辩，应了一声，匆匆奔向船舱。庄助待他走远，这才笑对卫青：“这时候才后怕，是不是迟了点？”
卫青一惊，庄助不等他反驳，继续说道：“你确实受不了船上颠簸，出海时没晕船不过是心里那根弦绷得太紧而已，现在松弛下来，可就有的受了。劝你别再想闽越的事情了，要不你这一路都得吐回去。”
卫青还没来得及细想庄助的忠告，又吐了出来，这一阵搜肠刮肺，难受无比。他一张脸涨的通红，随即转为苍白。庄助见他的症状着实不轻，也有几分忐忑，接过公孙戎奴递过的清水，亲自端着给他漱口。
“好点没？”
卫青倚在船舷上喘息几声，点了点头，眉宇间仍是凝重，庄助长叹一声，伸手比了比他的头顶，笑道：“瞧瞧你才多高，别说傅籍，连个成童都算不上，何来如此忧思深重？我求学时已算发愤，可当这么大年纪时，也不像你这样。”
不用功怎么行？当今皇帝天纵英明，胸中有无限宏图远略，自己本是一无所知的小奴隶，此时若再有一丝松懈，只怕这辈子都跟不上他的步子了。
卫青笑了笑，没把这番心思说出来。他抬头看向西北方，暗想不知皇帝此刻在忙些什么，是否又被后宫那几个女子纠缠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战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