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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暗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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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安至会稽路途遥远,军情紧急不能耽误,为节省时间,庄助和卫青点齐人马后即刻启程。好在庄助才兼文武,骑术颇精,随着这群训练有素的骑兵一气跑了两百多里也不叫苦。使团至驿站歇息时,已近深夜,卫青让驿丞上了些简便的食物,坐下便狼吞虎咽,庄助见他吃相凶猛的几乎连舌头都要吞下去,忍不住笑道:“卫君,慢些,没人同你抢。”
卫青这才想起对面还坐着个人,忙咽下嘴里的饼,带着几分歉意笑道:“庄大夫见笑,军营里不讲究礼节。再说明天还要赶路,吃完了还得赶紧休息呢。”
庄助斯文的喝了口热汤,缓缓问道:“依侍中看来,我们几日能到会稽?”
庄助本是会稽吴县人,此次出使亦是回乡,论路程自然比卫青熟悉。可他偏偏如此问,卫青料定他言外有他意,放下饼,仔细思量一番,慢慢的道:“一般来说,大约二十日可到,我们加紧赶路,应该能提前五天。”
“你看东瓯能支持到那个时候吗?”
卫青摇头:“这我真说不准,不过东瓯王应当算过时限,倘若已经支撑不下去,他也没必要向千里之外的长安求救了。”
“说的也是。”
庄助咬了口饼,咀嚼两下,见卫青碗里的汤只剩一口,忙道:“不知卫侍中对这趟使命,有几分把握?”
迂回侧击至此,卫青已明其意,丢下碗笑道:“庄大夫,有话就直说吧。你我都是为主上效命,彼此间不该有猜忌隐瞒。”
庄助被他点破心思,有些尴尬:“侍中言重了,只是助听说,依汉制,调动兵马必须有玺书与虎符。可这次陛下并未授予臣虎符,连诏书上也未写明——”
卫青不等他说完,立刻打断:“陛下不是已经对庄大夫解释过了?主上新登基,不想大动干戈,因此不授虎符,大夫还有什么疑问?”
庄助自然有疑问,以他的高才,当然不可能连朝廷的调兵制度都不清楚,因此刘彻那番“不欲动用虎符”的说辞他并不相信。可卫青是刘彻的心腹,把话对他说的太明白了,和当面质疑天子也没有区别了。他正考虑该如何把话说的滴水不漏,却听卫青笑道:“其实大夫应该明白,若玺书虎符俱全,陛下又何必大夫前往不可?魏其侯、大农令难道不是更好的人选吗?”
这话说的庄助浑身汗毛根根竖立,仿佛三九天里洗了个冷水澡般彻骨冰冷,却又透心敞亮——东瓯之事,不动武是万万平息不下来的,本来像魏其侯窦婴、大农令韩安国这些参与过平定七国之乱的老将们既有经验,又有威望,自然比他这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儒生合适。可惜小皇帝尚不能完全掌握汉朝的兵权,只能舍弃派遣老将的想法。况且这群老将本身也不是省油的灯,窦婴是窦家人,韩安国投靠田蚡,有王太后做靠山,目前朝中大臣大抵如此。他们各有退路,自然不会把身家性命都押给小皇帝,若无虎符,谁愿意违制调兵,落个“弄兵”之罪?唯有他这样背景单纯的近臣,才能为皇帝尽心竭力,比老臣们更加可靠。
而这诏书和节,正是皇帝暗示他必须见机行事,哪怕违制也要调动军队平乱!特别为他配了卫青这个副使和一百营骑,当然是预备非常局面时的非常手段了。
庄助思来想去,把心一横:他由皇帝亲手提拔,本就是一条船上的,又曾当着满朝千石以上官员的面让田蚡下不来台,那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王太后那边的路子,已经是亲手断了。窦太后年事已高,不知道还能撑几年,窦家是座不折不扣的冰山。唯有和皇帝一条心,帮助他把眼下这险境度过去,况且——
庄助瞥了卫青一眼,暗想:眼前这人不过是公主家出来的骑奴,一年多的功夫,硬是被调教成如此厉害的角色,足以证明皇帝的眼光和手段。而以他的坚忍和城府,又能容忍东宫的挟制到几时?将来能成千秋之业,受万世敬仰的,难道不是他,而是东宫太后们么?
庄助想通此节,顿时浑身轻松。他从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只要能赢得多,不守制度又能算什么大事?倒是如何才能圆满的完成使命令他觉得十分棘手。卫青却像没事人一般,一口喝干了汤,笑道:“时候不早了,庄大夫也早些休息吧,青先告辞了。”
庄助见他笑的心满意足,仿佛只要吃饱喝足便是最大的满足,不禁怀疑刚刚那句话是不是这人说出来的,抑或是自己听错了?
使团加紧赶路,果然只用了十五天便到达会稽郡吴县。离城门还有五十里时,庄助命使团放慢脚步,让公孙戎奴先一步进城报讯。等大队到达城门时,会稽太守已等候多时,殷勤迎了上来。
“会稽太守陈元良拜见御使。”
庄助连忙下马,长揖为礼:“太守不必多礼。助此来是为了调节东瓯和闽越的冲突,还要仰仗太守。”
“哪里,御使客气了。”陈元良直起身,见使者身后有至少数十精骑,衣甲鲜明,领头的却是一名尚未成年的少年,大为惊奇,不知这位天子使者是什么意思,不由微微变了颜色。
庄助是有心人,见陈元良神色有异,早知其意,笑道:“这位是建章监、侍中卫青,是本使的副手。他身后的这些精骑是陛下身边的建章营骑,虽然尚未列入汉军建制,却是深得陛下信任的近卫。”
“哦——哦!”陈元良虽是外臣,对宫中之事也略知一二,听说这位就是皇帝新宠的弟弟,不敢怠慢,深深长揖:“见过卫侍中,果然是年少有为,不愧是主上身边之人。”
卫青连忙回礼:“太守客气了。”
他谨慎,庄助却洒脱的很,笑道:“军情紧急,我等立刻赶往郡廷,劳烦太守引路。”
“不敢,请随臣来。”
从城门到官府,短短一段路程,庄助不仅将闽越与东瓯的战事了解清楚,连会稽郡的人口财政兵力以及风土水文气候问了个遍,就差盘问郡廷内各位官吏的户籍资料了。陈元良有问必答,除此之外绝不多说一句话,且每次出言必弯腰躬身,自称为“臣”,礼敬使者如天子亲临。可他越是谦恭,庄助便越是傲慢,不仅不加礼敬,最后几乎把这二千石的高官当做了小吏使唤。
卫青看出庄助是借东拉西之机给陈元良施压,暗暗好笑,由着他去,转而仔细端详陈元良的随行之人,他们大多和这位太守一样神色恭谨,唯有紧跟在陈元良身后的一名军官的脸色极为难看。他几次三番想要对庄助出言,都被陈元良用眼神压了回去。
卫青略感诧异,陈元良并未对他们介绍随行的官员,因此他只能从这名军官所处的位置判断此人在随行军官中地位最高,当是会稽都尉。都尉佐太守掌军事,郡内所有的军事行动,均由其掌管经办,朝廷调兵也需太守、都尉同时在场奉令,倘若他是个刺头,只怕事情难办……
卫青右手背在身后,对赵不虞轻轻一摆,旋即握紧腰间所佩的天子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