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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授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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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殿中,温香弥漫着整个宫室,刘彻刚刚踏入内室,就觉得浑身燥热,不由自主的伸手抻了下领口。
“孙儿拜见祖母。”
“彻儿来了?来,坐到大母身边来。”
“诺。”
刘彻走向祖母,一边小心的四下探望,见一向粘着太皇太后的馆陶公主居然不在,略感惊讶:“大母唤孙儿来,不知何事?”
窦太后笑了起来:“小猪崽子,别跟我装糊涂。朝廷里出了大事,我不叫你,难道你就不来见我了?”
刘彻见祖母神色慈和,笑容中甚至还透出几分溺爱,与自己原先设想的态度完全不同,越发捉摸不透她的意思,沉吟着没有开口。
“怎么不说话?说吧,咱们祖孙至亲,你和大母难道就没有话说?还是,大母说话已经不中听了?”
“大母说到哪里去了,”刘彻连忙否认,“大母想必也知道了,闽越攻打东瓯,东瓯王驺望向孙儿告急,请求朝廷援助。孙儿召集大臣们廷议,可他们争执不下,到现在也没能给孙儿拿出个主意。”
“那你是怎么想的?”
“孙儿想,汉朝是大国,闽越与东瓯都是汉朝所立,如今东瓯既然奉孙儿为主,请求孙儿为他们主持公道,孙儿当然不能不管。”
“你和大母说实话,是不是想出兵?”
“孙儿……孙儿确实动过这个念头,可就目前的情势来看,只怕大臣们也不会全部同意。所以这事究竟应该怎么办,还请大母明示。”
窦太后点了点头:“我猜也是,你年轻气盛,难免会动这个念头。可动兵不是说着玩的,出了兵,钱粮的消耗不说,万一有所死伤,那不都是我汉朝的臣民吗?老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这鲜嫩的小鱼哪儿经得起刀剑戈矛的折腾呢?”
刘彻微微眯起眼睛:“大母的意思是——不管?”
“那倒也不是。这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处理外臣国事务,若是不管,倒像是我们怕了闽越似的,这传出去,皇帝的面子,国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依老身的意思,陛下不妨派个使者去,给他们调停一下。越人不懂道理,因此总是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皇帝派个能说会道的跟他们把道理讲明白了,这事也就化解了。记住,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策。”
刘彻怎么也没有想到,太皇太后的想法竟与自己如此“契合”,喜不自胜。他极轻的、却深深地吸了口气,才装出几分不情愿的低声说道:“大母说的是,孙儿自当照办。”
窦太后听出了刘彻的不快,却未察觉他隐藏更深的兴奋甚至狂喜,于是耐心的劝导:“你啊,也别觉得委屈,这治国的学问大着呢。你要知道,高祖刚刚打下江山的时候,那是穷困之极,御驾连四匹同色的马都凑不出。如今你再看看未央宫的大厩,这才几十年的功夫,那马多的都快放不下了,府库也充盈了。凭的就是那句话——休养生息,无为而治!”
这话刘彻是真不爱听,回答的也是真心的勉强:“大母的教诲,孙儿记下了。”
窦太后知他不耐,叹了口气,倚在玉几上,仿佛刚刚这番谈话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刘彻本想以请祖母休息的名义告退,可见窦太后眉宇间忧虑重重,仿佛正酝酿着什么,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或许老太后下面要说的,就是他一直在防备的。
良久,窦太后轻声叫道:“彻儿——”
刘彻已久候这一句,立刻答应:“孙儿在,大母有什么吩咐?”
窦太后口唇微微一动,又闭上,摇了摇头,疲倦的道:“罢了,不说了,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刘彻悬着的心忽的落下,说不出是惊诧还是别的什么滋味,那份失落却明显:“诺,大母好好休息,孙儿告退了。”
刘彻小心退出长信殿,深吸一口初秋寒凉的空气,满腔的燥热顿时驱散干净,舒爽了许多。他心里明白,窦太后刚刚那没说出口的话,正是有关“女祸”之事。刘彻微微一笑,忍不住想起夜间卫青没有说出声的那句话,堪称大逆不道的那句话——
“太皇太后也未必敢问陛下。”
猜的真对。
刘彻心中浮上对卫青的赞许,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座在汉朝有着至高无上地位的宫殿,却发现刚刚为他大开的殿门,此时已经紧紧闭上,仿佛是害怕外间的凉气趁机泄进殿中一样。
他整了整有些松散的领口,冷然想:太皇太后,的确是老了。
得到了窦太后的允许,刘彻立刻召来庄助:“东瓯之事朕已经禀明了太皇太后,老人家的意思是派个使臣过去调停一下。朕认为满朝文武中,只有你堪当此任。”
“陛下过奖了,臣愧不敢当。”
“不必过谦,你是聪明人,朕为什么委派你,你心里清楚。所以,这事千万不能给朕办砸了。”
庄助心里明白,这是皇帝第一次管理外臣国事务,意义重大,皇帝能看中自己,除了能力外,更重要的是他是皇帝亲手提拔起来的,又非勋旧之家出身,在朝中关系单纯,可以不受掣肘,只听命于皇帝一人。而自己如果能将此事办的圆满漂亮,那么今后的仕途也就一片通顺了。
“臣定当尽心竭力!”
“不是尽心竭力,而是务必要办成,”刘彻将写好的诏书与节一起交予庄助,“这是朕的节,你携此物,如朕亲临,这诏书上写明了你可便宜行事,你到会稽后,见机行事,务必给朕把此事办好了!”
“敬诺!”
刘彻再三嘱咐,庄助自然不敢怠慢。他恭敬接过诏书与节,心中沉吟着:皇帝对此事如此看重,万一出了差池,自己的罪责可不小。诏书中的便宜行事,显然指调停不成可以动武,但要调动会稽守军,却还少一样东西。
庄助小心察看了一下刘彻的神色,见还算平和,这才鼓起勇气:“陛下,臣还有下情禀奏。”
“说。”
“陛下许臣便宜行事,因此,臣斗胆请陛下再授臣虎符。”
这话正中刘彻的死穴,他顿了一下,笑道:“朕刚刚登基,不想大动干戈,因此这次就不动虎符了。再说,你也不是武将,要虎符何用?”
庄助不敢坚持,连忙笑道:“陛下说的是,是臣糊涂,臣这就下去准备。”
“去吧。”
刘彻等庄助退出,这才问卫青:“如何?”
卫青皱了皱眉头:“臣看庄大夫有些犹豫。”
“何止是犹豫,他心里不定在想什么呢。朕本以为庄助有胆有识,现在看来,此人是个博戏高手,不仅有胆识,也十分精明,瞻前顾后,如同狐狸走冰面,一步三听响。手里有足够的筭的时候,他什么事都敢做,但若觉得筭不足,他不会轻易出手。不给他虎符,他心里就始终存着块疙瘩,绝不敢放手一搏。”
卫青见刘彻不快,提议道:“如果陛下不放心庄大夫独自前往,臣可以做个副使,随他一起去会稽,陛下看如何?”
“你去?”刘彻愕然,他此时还未考虑过要将卫青派离身边。然而翻心一想,这倒确实是个好办法。庄助能言善辩,若能借使者之威,直接以言语压服会稽郡守和都尉自然是最好,若地方官员坚持要见到玺书虎符才能出兵,那就该卫青出面了。
刘彻猛的站起,取下自己常佩的那柄天子剑,双手交给卫青:“你和庄助去,朕就放心了。这柄剑你拿着,朕再给你一百营骑,这样应该不会有什么疏失了——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卫青躬身接过天子剑:“谢陛下。”
刘彻握住卫青的手,用的力气太猛,甚至微微颤抖着:“兵者,国之大事。此事成,日后汉朝将多一条可持节调兵的故事,若不成——”
他没有说下去,但卫青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天子剑,认出正是两人初见时,刘彻用以格杀野猪的那柄。
是个好兆头!
卫青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握紧剑柄,肃然道:“陛下放心,臣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