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风波初起 ...

  •   七月初七,天微明时,自丞相以下至六百石,群臣集于北阙,按文武分为两列,由谒者按序引入殿门,在丹墀下恭候。前殿庭中车骑、戍卒、卫官阵列森严,各色旗帜在晨风中猎猎飘扬,点染出一派不同于沙场的肃杀气势。片刻,殿中有人高唱一声:“趋进。”群臣立刻急趋入殿,依次站好。列侯、诸将军、军吏立于西边,东边以丞相为首,文官肃敬。大行令出列,设九宾之礼,上下传语。此时,皇帝与太皇太后、皇太后的辇车才从永巷驶出,行至殿门时,刘彻抢先下车,扶住窦太后缓缓步上御座,王太后、陈皇后、诸后宫、宦者、侍卫、长御、宫女等随侍在后。刘彻待祖母和母亲在右侧席上坐好,才回到正中安坐,皇后在左,由于刘彻并未诏诸侯王入朝,因此以下依次便是诸后宫、公主与数位外戚宗室列侯的坐席,群臣则在殿中,所有人都俯首屏息,等谒者高呼“平身”后,才直起身体。
      隆虑侯陈融起身,向御座上望了一眼,眼光触及皇帝身边侍立的少年,顿时目瞪口呆。他是馆陶公主之子、隆虑公主之夫,因此坐在公主以下的列侯席中,离皇帝还算近,至少能借着殿内不甚敞亮的天光和灯光看清龙颜,站在皇帝身边的那位戴赵惠文冠的少年的面容自然也一览无余——而这个人的相貌,却是他这两日刻骨铭心的。
      他怎么会在这里?陈融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第二个念头则是:他竟是侍中?
      他瞪着卫青,因惊讶过度,竟失了神。卫青似乎也察觉有异,头颈不动,一对黢黑的瞳仁微微转动,扫过殿中众人,目光在陈融脸上停留一瞬,似是有些失色,随即避开。陈融先是大怒,随即窃喜,看了眼坐在上方的母亲和姊姊,盘算着寻个机会去告状。
      其他人当然没有察觉这股小小的暗流,丞相许昌奉觞起身,预备为皇帝上寿。按规矩,上寿之礼应从诸侯王起,而后百官依次祝贺,但在场并无诸侯王,因此许昌为首。他双手举起羽觞,向高踞御座之上的皇帝跪拜下去:“臣幸得遭盛明之世,逢文武之化,天下逸豫,圣祚绵远,臣昌奉觞再拜,上千万岁寿!”
      刘彻笑着起身,也举起手中的羽觞:“敬举君之觞。”
      许昌退回坐席后,从御史大夫庄青翟开始,群臣按尊卑次序依次上寿。祝酒九巡之后,谒者高呼“罢酒”,这隆重而繁琐的上寿程序才算结束。舞乐响起,表演节目的艺人们进殿献艺,殿中的气氛轻松起来,从皇帝开始,各人都寻找相熟的同僚友人把酒言欢,一时间觥筹交错,笑语喧扬。刘彻敬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酒,又和坐在祖母身边的馆陶公主说了几句不要紧的闲话,眼角瞥见陈融站在不远处,神色焦虑不安,心知他等不及要找馆陶告状了,笑了一笑,对祖母和母亲告了罪,起身走到平阳身边:“弟弟敬姊姊们一杯。”
      平阳公主、南宫公主和隆虑公主长跪而起,各自持觞,笑道:“敬谢陛下。”
      “自家姊弟,何须如此客气?”刘彻笑着饮尽觞中酎酒,抬头时却和隆虑公主换了个不易察觉的微妙眼神。
      陈融见刘彻离开,立时急趋至母亲身边,规规矩矩的给两位太后行礼敬酒,见场合不便,又对母亲笑道:“阿母,孩儿陪您去贺一贺皇后,可好?”
      馆陶被儿子提醒,才想起也该叫皇后来敬两位太后酒,当下笑道:“好,阿母与你一起。”母子两人走到陈阿娇身边,馆陶看着面色不善的女儿,叹道:“大喜的日子,你摆着这副脸色做什么?再说了,你也该去敬一敬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啊。”
      阿娇瞥了母亲一眼,冷冷的道:“母亲倒是高兴,可忘了阿融几天前刚在东市受辱?皇帝在东宫安抚了刘惠几个时辰,对我连半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我这会哪有心思去祝他千秋万岁!”
      馆陶哭笑不得,无奈摇头:“隆虑公主是你的弟妇,也是陛下的姊姊,你怎么连她都要——”
      阿娇骤然激动起来:“我这不是嫉妒!母亲,阿融不是我的亲弟弟吗?他只安抚刘惠是什么意思,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后了?”
      陈融见姊姊像是要和母亲吵架一般,慌忙出来打圆场:“阿姊,您别这样,陛下不是在太皇太后、皇太后面前答应了阿母和您,要严惩凶徒嘛。”
      陈阿娇冷笑一声:“答应一句算什么?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拿住人?昨儿个你见他召见了中尉或大理没有?嘴上说得好听,指不定心里得意着呢。”
      陈融略一沉吟,低声道:“阿母,阿姊,不瞒你们说,那天在东市对我无礼的人,就在这里。”
      馆陶和阿娇大吃一惊,忙问:“谁?”
      陈融四下扫视一眼,指着站在刘彻身边的卫青:“就是他。”
      阿娇看了卫青一眼,立刻察觉到这少年的眉目与卫长君和卫子夫有几分相似。况且,刘彻身边的侍中她都见过,唯一的例外便是一直留在上林苑的卫青。她扣紧玉几,雪白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笑道:“好哇,姓卫的贱婢和我过不去,她的弟弟还敢冲撞阿融?我看这次皇帝还有什么话可说!”
      “你别乱来!”馆陶拉住阿娇,强迫她坐好,“卫青既然是皇帝身边的人,陛下怕是早就知道此事。可他一字不说,就是在偏袒卫青,怎能莽撞行事?”
      陈融连忙插话:“母亲,我看他未必跟陛下说过此事,否则,陛下怎么会让他出现在寿宴上。”
      馆陶没想到儿子竟说出了句颇为有理的话,沉吟着不语。阿娇性躁,见母亲迟迟不说话,急道:“母亲,您到底想怎么样嘛?”
      “不行!”馆陶摇了摇头,“这事透着古怪,不要妄动的好,皇帝的心思深,阿母也猜不透。现在卫家正得宠,可不能——”
      “我就是不服气——”
      “再不服气你现在也得给我忍着!在皇帝的寿宴上闹事,有理也是无理,既然知道是卫青做的,不怕找不到机会整治他们。”
      “整治?怎么整治?母亲上次也说要杀掉卫青震吓卫婢,结果呢?倒让皇帝把那贱婢抬举起来了——”
      “行了!”提起此事,馆陶也极为不快,“那次若不是你沉不住气,又怎会轻易被皇帝拿住把柄?母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但你再这么莽撞下去,我可也管不了了。”说罢,她拂袖而去。陈融见母亲和姊姊发怒,唯恐受到殃及,讪讪的退回坐席。
      此时跳丸表演已结束,一名讴者上殿,向诸位贵人行了礼,轻轻敲击手中小鼓,合着乐声,曼声唱到:“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导我上太华,搅芝获赤幢。来到主人门,奉药一玉箱。主人服此药,身体日康强。发白复更黑,延年寿命长。”
      声音清越,曲调轻快,虽是民歌,词意浅白,却极动人,众人不由都凝神倾听。一曲既终,刘彻率先鼓掌:“唱的不错,不过——”他看着身旁的卫子夫,却不说“不过”什么。卫子夫知道皇帝意指讴者唱的不如自己,抿嘴一笑。刘彻也笑道:“赏!”宦者立即捧出一盘金饼,讴者急忙谢恩。
      陈阿娇见刘彻对卫子夫如此柔情蜜意,妒意大起,讥刺道:“这就赏?依妾看来,这讴者唱的不成腔调,比卫夫人当年在平阳侯家做讴者女奴的时候可差多了。”
      “皇后。”刘彻打断阿娇,他脸色不变,语气却冷了下来,阿娇恍若不知,继续大声说道:“当年陛下去平阳侯家饮宴,卫夫人凭一曲《桑中》得幸,妾愚见,陛下的确眼光不凡,这种讥讽卫国公室□□的歌由卫夫人来唱,实在是恰当。”
      此言未免辱人过甚,卫子夫顿时变了颜色,但她不敢和皇后争持,低了头不说话,刘彻登时大怒,喝到:“够了!”他亲自扶起卫子夫,对宫人下令:“扶卫夫人回去休息,她是有身子的人,受不得委屈。你们好生照看,若夫人有什么不妥,朕为你们是问。”
      “诺。”
      等卫子夫离开,刘彻才对阿娇淡淡的道:“《桑中》本为情诗,卫夫人唱之有何不妥?若皇后不喜男女情爱,想要坐论妇德大义,朕看你不妨先去读读《关雎》,如何?”
      阿娇虽没念过多少书,但儒生所说的“《诗》首《关睢》”还是知道的,刘彻此语嘲讽她无后妃之德,又怎会听不出来?顿时怒道:“妾怎比陛下的宠姬有德,敢纵容家人侵凌列侯,辱及椒房、公主。”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倘若是积油满万石呢?
      那当然是自然生火了。
      刘彻心中暗笑,缓步走上御座,端正坐下,佯作不解:“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陈阿娇见他反问自己,愈加气愤,几乎说不出话来。馆陶虽然恼怒女儿的冒失,更怕这活宝把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忙抢在阿娇之前说道:“陛下怎么忘了。便是前日妾与陛下说过的,妾子融东市受辱一事。今日陛下万寿之庆,本不该说扫兴的事。但元凶就在殿中,所以皇后一时气愤,还请陛下恕罪。”
      刘彻一笑,大度的道:“无妨,隆虑侯受欺一事,朕是答应了太主要好好处置的。既然元凶就在殿内,那就趁着公卿百官俱在,分个是非曲直好了,只是不知太主说的是谁?”
      陈阿娇一指卫青,冷笑:“陛下装什么糊涂呢?元凶不就在这儿么?”
      卫长君虽不知皇后所指何事,但自从卫青被馆陶绑架之后,他便成了惊弓之鸟,见皇后直指弟弟,顿时心惊肉跳,不假思索就要出列向皇帝求情,可脚步尚未迈出,已被卫青暗中拉住。他本想挣脱,但见弟弟清澈的瞳仁中平静无波,唯深处闪着一丝冷光,不由莫名的放下了心。
      卫青松开兄长,走到殿中跪下:“回陛下,此事确与臣有些干系。”
      刘彻点了点头:“对簿一方已在,另一个呢?隆虑侯?”
      他问了一句,殿中却无人应声,隆虑侯陈融的坐席上空空如也,人竟不知何处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风波初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