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归宴》月明树

4、第 4 章 崔古

　　林中空地，崔古正俯身给坐骑添料，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说：“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胡啸走上前，将一个木盒抛了过去：“日后或许用得上。”
　　崔古接住木盒颠了颠，又直接扔了回去，笑道：“这是打趣我？我赤焰卫虽非富甲一方，却也不差这点东西。”
　　“这是我的心意，”胡啸语气郑重，“时义此去不知何时能归，民间常说‘穷家富路’，我不愿他在外受半分委屈。”
　　崔古未急着打开，先是指尖摩挲着盒侧雕刻的缠枝纹，又在盒面一处细微凸起处轻轻一按——木盒“咔嗒”一声自行弹开。
　　胡啸瞳孔骤缩，失声问道：“你怎会开此盒？”
　　崔古拿起盒中一颗圆润饱满的南珠，啧啧赞叹：“郢都地处平原，南珠产自南海深处，开采极难，这般品相的珠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便是在郢都也是重金难求。一颗便能换百枚郢爰，寻常百姓两年也花不完一枚，我一年俸禄不过二十郢爰，胡兄一出手就是二十颗，你们赤眚军倒是富足。”
　　他顿了顿，指尖探向盒底，“这里还有个夹层……”
　　胡啸猛地翻身下马，腰间佩剑“唰”地出鞘，直指崔古咽喉。
　　崔古却不慌不忙，伸出两指轻轻夹住剑身，笑意不改：“胡兄稍安勿躁。这妫虚盒的锁虽繁复，却也难不倒我。况且，我本也没打算开这夹层。”说罢指尖一弹，剑身震颤，胡啸被震得后退半步。
　　“南海毗邻西盟，更靠近隋凌国，如今隋凌王并无归顺楚国之意，”崔古语气渐沉，“赤眚军驻守北疆，怕是早有察觉吧？”
　　胡啸看向不远处，陈柯迅速环顾四周，比了个“安全”的手势。
　　他收剑入鞘，压低声音：“渠帅慎言！此言若传出去，便是通敌之罪！我赤眚军军纪严明，向来……”
　　“向来护祖宗之土，不与王室构兵，不涉王权争斗，只求保一方百姓平安。”崔古接过他的话，语气平淡。
　　胡啸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你怎知我赤眚军军纪？你到底是谁？”
　　崔古转身继续喂马，声音轻描淡写：“我既敢说，便不怕人传——若真有人敢传，杀了便是。只要你坚守本心，我与你便是友非敌。至于我是谁，你就当我是个无聊的闲人罢了。”
　　胡啸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朗声大笑：“哈哈哈！渠帅果然是能吓哭小儿的人物，够胆识！”
　　见崔古吃瘪，胡啸笑得愈发开怀，翻身上马：“我胡啸今日便认下你这个兄弟！一路保重，时义就托付给你了。”
　　崔古语气轻佻：“你就不想知道她的消息？不怕我苛待她？”
　　胡啸学着他的模样，玩世不恭地挑眉：“我还有五位兄弟，你就不怕我舍弃赤眚军统领之位，踏平你赤焰卫？”
　　二人相视一笑，崔古扬了扬眉：“喝酒吗？”
　　他从马鞍旁的挂袋里摸出一个茧形壶，扔了过去。
　　胡啸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醇厚的酒香在舌尖散开，他赞了一声“好酒”，又将酒壶扔回给崔古。
　　崔古接过，连饮三口，酒液顺着脖颈流下，浸湿了玄色衣襟，倒衬得他添了几分豪迈之气。
　　“我身无长物，这茧形壶便赠予阿兄了。”崔古将酒壶递还，说罢轻点两下壶身。
　　胡啸听见阿兄二字，心中一震，接过酒壶，仔细放好。
　　随后拆下盔甲上的一片鳞甲轻声道：“若我日后有不测，还请……”
　　“阿兄慎言！”崔古厉声打断，“沙场中人，岂可言此不祥之语？”
　　胡啸望着他认真的模样，笑了笑，见胡时义骑着马从远处过来，翻身上马将那片鳞甲扔给他。“走了。”
　　看着胡啸远去的背影，崔古攥紧了手中的鳞甲，低声呢喃：“你不会有事，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山坡之上，胡啸与陈柯并肩而立，目送崔古与胡时义的身影消失在风沙中。
　　“时义第一次骑马，吓得嚎啕大哭，一切仿佛还在昨天。”
　　“从前总把他当孩子，不知何时，竟已长大了。”

　　旅途之上，崔古的行径却让胡时义颇为费解——他时而停马喂料，时而下河摸鱼生火烤制，时而又顺手打只野兔加餐。
　　胡时义心中挂念阿妹，此刻只盼着能快些抵达楚国，将兔子布偶早点送到她手中。
　　忍了又忍，他终于开口：“渠帅，您很饿吗？”
　　崔古正用树枝拨弄火堆，闻言一愣。
　　他忙躬身致歉：“渠帅恕罪，时义并非质疑您，只是见您此次前来未坐马车，只骑快马，想必是行程紧迫。若因耽搁惹得王上发怒，反倒不美。”
　　“怎么？你怕他？”
　　他是赤眚军的人，若是怕也是怕军中的将士手足遭遇不测，怕百姓安居乐业的故土被淮夷侵占，赤眚军护的是天下百姓的国土，何来怕君王之说。
　　可崔古毕竟是楚国人，他犹豫了下还是把心里的话咽了回去。
　　崔古挑了挑眉，拿起一颗河边的石子，猛地掷向水面——石子连跃数下，才沉入水中。“怕他作甚？”
　　胡时义面露惊愕，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崔古看着他窘迫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为难你，更没人能为难她。”
　　他虽然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说出的话却莫名的叫人信服。
　　看着崔古的侧脸，他的皮肤比自己在军营里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白皙，丹凤眼十分明亮，看着倒有一些熟悉感，之前也听其他人说过，他是个大魔头杀人不见血，这一路走来倒觉得崔古为人亲切，又细心，走官道的时候遇见其他商队，看似不经意的走在自己的左侧，其实是为了隔绝开那些商队，一路走走停停，做饭打猎...
　　不由想起了母亲，她在的时候也是这般体贴的照顾自己。
　　“想什么呢？”
　　“没什么，要打鱼吗？我也可以的原来在军营里也常常捉鱼给阿弟吃的。”
　　“这次没和弟弟告别吧。”
　　确实没有告诉时礼，只留下一封信放在了自己的营帐里，他每日都会找自己，到时自会看见。
　　不知他会不会又偷偷躲起来哭泣，想到这胡时义有些烦躁的揪了河边的一株狗尾巴草扔进了河里。
　　“每个人都有秘密。”
　　“哟，才多大的小娃子还有秘密了。”
　　“您同父亲喝酒了不也没同我讲吗，刚刚还趁我不注意把母亲的盒子放到了我的马鞍下面。”
　　他说完又后悔了，崔古同自己非亲非故，一路又这样照拂自己，自己怎能这般与他说话。
　　纠结之时，崔古却笑了，这一笑本来白皙的皮肤竟红润了一些，整个人倒生动起来，他揉了揉胡时义的头。
　　“你这小子的性子倒是随你母亲，哈哈。”
　　“您认得我母亲？”
　　他突然收回了笑容咳嗽了几声说道：“我听说的。”说完快步上马。
　　胡时义翻身上马跟在后面：“你就是认得我母亲，在说说嘛，有关我母亲的事，我真的很想知道。”
　　“你不是着急见你阿妹吗，还不快走。”
　　想起阿妹，见崔古已经骑出老远，他急忙追去。
　　崔古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想起多年前一个穿着黄色衣衫的小女孩，曾追在自己身后跑，勾起嘴角，这好糊弄的性子也像她。
　　二人快马加鞭又行了六个时辰，胡时义体力很快消耗殆尽，眼看进了城，直接欢呼出声。
　　“这就是郢都啊，好繁华啊。”
　　“这是卓阳。”
　　“距离郢都还有多久啊？”
　　“还有两日吧。”
　　还有两日，胡时义都要哭了。
　　“愣着干什么，下来啊！亥时了，你要一直骑到郢都吗？”
　　他如释重负，急忙从马上下笑的傻傻的看着崔古。
　　一名衣着与崔古相似男孩，走过来对着崔古拱手道：“渠帅。”
　　崔古将缰绳给他，随后踢了胡时义屁股一下。“笑什么！骑傻啦！把马给十一，咱们去吃饭。”
　　这一路骑的他头昏脑涨：“十一？”
　　崔古打了下他的头：“你叫时义，他叫十一，是我们赤焰卫的人。”
　　他这才反应过来，歉意的笑笑将马绳交给这个看着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兄长，快走几步追上了崔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