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二】永仓新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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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元治元年夏天的事情。
京都（注1）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六月中旬，天气已经非常炎热。
店里的两个小工都是江户来的年轻人，实在受不了酷热，腹痛在床，连行动也成困难。
眼看着做饼用的各种原料就要见底，不去补仓可是不行了。
尽管酷暑难当，我还是一个人推着辆手推车，去四条米屋町购买食材。
过了未时，天空布满了乌云，大风把门板刮得啪啪直响，眼看暴雨就要来袭。
因为挂心无人照看的店铺，我谢绝了米屋老板的挽留，在买来的食材上盖了一张油布，便急匆匆地往回赶。
心想或许能在大雨之前回到四条町，看来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运气。
走了还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雨点就噼噼啪啪地砸落下来。
由于两手都要控制推车的缘故，我是不可能打伞的。
正在寻思是先避避雨还是就这样直接冲回店里的时候，突然一声闷响，车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一动也不动。
赶忙低下头查看，原来是车轱辘卡进了路边的排水沟。
我拼命推着拽着，但是车轱辘卡得死死的，居然纹丝不动。
于是，我就这么被困在了滂沱大雨中。
路人们都已经纷纷各自避雨去了，路中央只剩下我一个人。
想着是不是也去避一下比较好，但是实在放不下车上这些食材。
即使盖着一张油布，不过眼看雨势逐渐加大，不快点回去的话一定会淋湿的。
特别是糯米之类的东西，淋湿的话可就糟糕了。
因此我还是蹲在路边，不屈不挠地想把车轱辘从沟里拽出来。
不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就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皮肤上。
风吹过来，带走了体温。
耳旁刷刷地响着雨声，只要一刻不揉开眼前的水珠，便什么都看不清。
可越是着急，却越是什么都做不到。
渐渐地，渐渐地，察觉到了自己是多么无助。
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推着车轱辘，心思却已然飘到了别的地方。
想到为我嫁了个安稳人家而欣喜的父母；
想到没有和我商量就把整个店铺盘掉的丈夫；
想到受着同情才能呆在饼屋继续工作的自己；
想到要与酒气和打骂为伴的每一天……
突然之间，分不清阻碍自己视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在大雨里，在路中央，我像个傻瓜一般，一边哭着，一边推着不可能推动的车子。
“喂，你……没事吧？”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传来了招呼声。
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晕过去了一会儿。
抬起头，懵懵中看到一个披着浅葱色羽织，扎着头巾的男人。
“喂！没事吧？”
大概是以为自己的声音被雨声淹没了，他稍微俯下身来，又询问了一次。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
啊，浅葱色的羽织……想起来了。
这不是京里闻名的“杀人集团”——新选组吗。
据说是连同伴都可以毫不留情地砍下去的嗜血集团。
和这些人扯上关系的话……
我顿时绷紧了后背，想要站起来，表示我的状况不需要担心。
但是随后发生的情况却出乎我的意料——
戴头巾的男人把其他披着羽织的同伴召到了手推车旁边，几个男人一起合力将手推车连同货物一起抬离了排水沟，搬到了沿街杂货屋的屋檐下。
接着我也被一把搀了起来，扶到了推车边。
由于太过惊讶而忘记了道谢。
脑中拼命用自己的逻辑拼凑出事情的原委。
对了，一定是这样吧。
一定是想帮了这点小忙之后再向我逼问出店铺的位置，然后上门索要谢礼。
据说他们对鸿池家也做过同样的事（注2）。
我绝对不能透露半点信息给他们，可不能再给老板添麻烦了。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唇。
新选组的人把我安顿在屋檐左边之后，自顾自地走去了屋檐右边。
他们看起来也在雨里淋了好一会儿，衣服上滴下的雨水汇成了小小的水洼。
“啊，这场雨真是下得太突然了啊，永仓先生。”
搀扶过我的高个子队士说道。
“可恶，一路冒雨追过来，那群浪士却跑得没影了。”
被唤作永仓先生的正是那个戴头巾的男人，只见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露出失望的神情。
“一定是永仓先生气场太强，把他们吓跑了！”另一个队士笑嘻嘻地说。
“自从池田屋以后，路上的长州浪士少多了。就算偶尔有几个，只要一看到这羽织也拔腿就跑。”
“这不是好事嘛！”高个子队士笑道。
“那样的话巡查可不就变得毫无乐趣了？”
仿佛是在说再正常不过的话题一般，永仓先生的语调十分轻快。
真是危险的对话。
因为寒冷和恐惧，我不由得抱紧了双臂。
“啊，十分抱歉！如果这件羽织不是队服，在下就把它脱下来给你穿了。”
突然听到了永仓先生高扬起来的声音。有几个队士偷偷地笑了出来。
这才意识到……难道是在跟我说话吗？“在下”什么的是怎么回事？
“永仓先生，这件羽织不也湿透了吗？就算给她穿也没用啊！”
高个子队士强忍着笑，故作镇定地说道。
“哦……对……说，说得也是啊，哈哈。”
永仓先生抓着头，像要掩饰什么一般，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尽管好像是在对我说话，但是他们都没正眼瞧我一下。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状况，才恍然大悟。
夏天穿的面料较为轻薄的和服，湿透之后紧紧地贴在身上，身体的线条显露无遗。
对于永仓先生他们来说，或许是不知道眼睛往哪里看才好，所以一直装作我不在旁边，自顾自地说话吧。
新选组的人，似乎意外地都是些正直的人啊。
这个时候，或许是听到了说话声，杂货屋的老板从屋里走了出来。
掀开暖帘，他首先看到了我。
“啊，这位姑娘，你站在这里的话，我们的生意……”
大概是想说我妨碍到店里的生意了吧。
但是这样的大雨天，根本不会有人来光顾的。
他只是因为不喜欢湿淋淋的我站在这里，才想要赶我走。
接着他又看向了屋檐右边，顿时吓得缩起了脖子。
永仓先生他们正恶狠狠地朝这边瞪过来。
老板自然不敢把新选组的老爷们赶进大雨中，连忙嘟哝着要请他们进屋避雨。
“那就不必了。我们这个样子，要是弄湿了您的货物就不好了。”
在被高个子队士婉言谢绝之后，老板飞快地缩回了屋内。
“那个……又被各位搭救了，刚才我一直没回过神来，抱歉过了这么久才道谢。”
我毕恭毕敬地转向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真的是谢谢你们了。”
听到我道谢的永仓先生猛然站直了身体。
“毋须多礼，此乃我等新选组应尽的职责！”
用非常不自然的说话方式回应了我。一旁的队士们已然笑作一团。
“永仓先生，我们是不是该‘撤退’了？”
高个子的队士似乎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状况，苦笑着作出了建言。
而且他好像认为比起和我一起留在原地，在大雨中“撤退”才是更正确的选择。
“这可不行！我们一走，这姑娘不是肯定会被这没良心的杂货屋老板赶走吗？”
永仓先生用自以为我听不到的声音驳回了提议。
“要是能撤我早撤了……”又小声地碎碎念了一句。
——是比想象中更好的人啊，这个新选组……
虽然犹豫着是不是保持沉默能让永仓先生轻松一些，不过听了他刚才的话，让我更想表达一下感激之情了。
“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
一听到我说话，永仓先生又紧张地绷起了肩膀。
“能否请教各位的大名呢？我改天一定登门道谢。”
“在，在下的名字不足挂齿！区区小事何劳姑娘费心！”
再一次，用夸张的语调回答了我。
我想永仓先生大概是个腼腆的人。然而这份腼腆，不知为何却与他的形象十分相称。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永仓先生的脸“刷”地涨红了。
“这位是新选组副长助勤（注3）永仓新八先生。”
不管不顾永仓先生狼狈的目光，高个子的队士向我介绍道。
“我是监察岛田魁，还有这三位——”
岛田先生依次又向我介绍了别的队士，我一一行了礼。
“非常感谢各位，我叫阿苑，是四条町绫小路的饼屋手代。”
啊，刚才想着绝对要保密的事情，现在却如此自然地说了出来。
“改天我一定登门送上谢礼。”
“哎呀，当，当真是小事一桩，谢礼什么的……”
听我一再强调登门道谢，永仓先生直摇头。
正想着是不是登门拜访会有什么不便……
“哦，雨停了啊！”永仓先生突然大声宣告。
夏天的阵雨来得凌厉，去得也干脆。
抬头望了望，天空已经逐渐亮堂起来。
“那么，我等就此撤……呃……告辞！”
永仓先生毫无任何预兆地从屋檐下奔了出去。
队士们仿佛习惯了一般，一边摇着头一边笑着，也追了出去。
只不过，岛田先生跑出去的时候带着羞赧的笑容小声地对我说了一句：
“我喜欢豆大福（注4）。”
目送着浅葱色的风远远消失在街角，不知为何心情好转了大半。
现在回想起来，若不是被他们的身份搅乱了心思，刚刚在雨中伸出的援手对我来说该有怎样的意义啊……
一定是远远超过受到帮助这件事本身的。
心里暗暗想着要做出最好吃的豆大福来，我也鼓足干劲把推车推上了街道，踏上了回四条町的归途。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二】永仓新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