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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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在这里死掉。
只有这个念头紧紧攫住了心脏。
因为我曾经拼了命地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如果在这里死掉，那以前所做的牺牲、忍受的痛苦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在黑暗里狂奔着，急速吸入的冰冷空气刺痛了我的肺。
无法逃脱的可怕预感沉沉笼罩着我，恐惧和委屈顺着眼角滑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终究，我和那些为荣誉而活着的人是无法互相理解的。
我的亡夫、新选组、篠原先生……
但在这混乱的世道中，不管是磕磕绊绊还是脚踏实地地前行，拥有理想的人，总是让人羡慕。
一切都是我的错。看到这样的人还没有远远逃开是我的错。
因为，我是从内心喜欢着这样的人吧。
一边想要抓住安稳的生活，一边又接近这样的人，我真是犯贱啊！
——已经不行了……已经……
突然之间，我撞到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满脑子都想着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撞到障碍物，我拼命地想要把它推开。
然而双手却被轻易捉住了。
我撞到的人像要保护我一般，将我拉到他身后，然后挡在了篠原先生和我的中间。
微明的月光之下我只看到他高大的背影，还有随风摇动的漆黑长发。
我似乎是知道这个人的，但是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土方岁三！！”
前方二间的距离，传来了篠原先生杀气腾腾的声音。
一起在新选组里相处了三年，大概已经熟悉到能从身型辨认对方的地步。
“什么啊，这不是篠原君嘛。”
土方先生慢斯条理地说道，语气没有一丝惊讶。
隔着他的身体，我看不到篠原先生的表情。但是我猜想他一定对这意料之外的状况感到震怒。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这女人——”
“冤家狭路相逢不需要什么理由吧！”土方先生扬起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说罢便拔出了长刀，左手向后轻轻推了我一下。
我按照他的授意迅速逃离了战圈，奔向路口转角建筑物的墙壁后面。
待我掩藏好自己的身体，双方早已进入交战。
两柄利刃映着星辉，在空中舞动撞击着，发出铿锵的声响。
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土方先生用气势的剑路频频冲击篠原先生的防线，篠原先生只余招架之力。
这样下去的话，他会被杀死吗……
虽然知道事情唯有这样结果才是对我最有利的，但心中仍然充满了不忍。
抱着对篠原先生难以说清的感情，我蹲下身子，掩住双耳，闭上了眼睛。
至少我不会让他像他的同志那样暴尸街头的。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就会来好好收敛他的遗体……
突然，我想到一个问题……我还能活到明天早上吗？
究竟土方先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我明明把他送出了角屋，并且看着他坐上驾笼。
他难道是来找我的吗？他有没有认出我就是阿苑呢？
还是说，他看出了我要对近藤局长不利，所以来处决我呢？
十一月冰冷至极的寒夜，被寒冷和绝望冻僵的我蜷缩在墙角。
好害怕，很想逃跑，可是双腿经过刚才接近极限的飞奔，已经酸痛到站不起来。
我紧紧贴着墙壁，想靠肩膀支撑着直起身体。
双手离开耳朵的一刹那，却已经听不到刀剑的碰撞声了。
我屏住了呼吸。
“哦，居然没有逃走，真是勇气可嘉。”
头顶上响起了一把冷淡的声音。
……已经结束了吗？
抬起头来，土方先生还是和两年前的那一天一样，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
像是在确认什么。
“那位大人……”
我咬了一下嘴唇。再在他面前假装不认识篠原没有任何意义。
“篠原大人怎么样了？”
“逃走了。”
他不容置疑地说道。
于是真相到底是不是这样，我也不敢再追问下去。
我扶着墙艰难地站立着。
光线太过昏暗，我看不清土方先生的表情，也不敢猜测他接下来的行动。
他的衣襟上有淡淡的血腥味，教人心惊胆战。
我闭起眼睛等待自己的末路。
“你一点都不适合做艺妓。”
土方先生却说出了奇怪的话。
听起来既像在冷哼，又显得很苦涩。
“这么倔强，又不机灵，还不会讨好人……”
我和他一共才见过三面，不知为何他却好像很了解我似的评论起我来。
“不懂逢场作戏就算了，居然还容易动真情。快点金盆洗手吧！”
土方先生严厉地说着，仿佛又带着一丝焦急。
他多半是认出我来了，而且大约在宴会的时候就认出来了。
但我还是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用意何在。
他到底知不知道篠原先生为什么要杀我呢？
我正为土方先生的态度感到迷惑的时候，他突然往我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我一摸，似乎是一只做工很好的锦袋。里面居然还有十多枚小判（注1）！
“土方先生！这……”
“拿着这些钱，离开岛原。”
他用命令般的语气说道。
“木津屋那里我已经和老板说过了，不会有人捉你回去的。”
他的意思是说，他把我从木津屋赎出来了吗……？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非但不是来杀我的，还要帮我离开岛原……
“土方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顾不上说游廓腔了。
男人替艺妓落籍的原因，在我的认知以内只有一种。
虽然我这样的人妓馆向来是不在乎的，落籍的费用也不会很高，况且这一年来我也陆陆续续还了点钱……但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土方先生沉默了半晌。
“你当我是喝醉了吧。”
最后他没有看着我，而是望着黑暗中某个遥远的地方轻声说出了这句话。
我想他大概真的是喝醉了。
因为不管是两年前审问我的时候，还是刚才宴会上的时候，他都没有用过这种语气说话。
或者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他还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所以你就像个京都女人的样子，把这钱收下来！”
见我还在犹豫，土方先生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两年前把我送出屯所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时，他的脸上也若有若无地挂着苦涩的神情。
……原来如此。
我终于恍然大悟了。
新选组的魔鬼副长，意外地是个不坦率的人。
刚才宴会上对我苛刻的态度也罢，替我落籍也罢，原来都是他在被自己所斩杀之人的遗孀面前不自在的表现。
……所谓武士的同情心吗……
“我知道了，”我把锦袋收进袖子，“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这样的话，我的事情就办完了。”
土方先生说着，缓缓踱向通往岛原正门的大路。
从大路的街灯远远传过来的光照亮了他的身影。
不知为何，他独自向着光芒前进的背影，会显得有些单薄啊。
“你回木津屋收拾好东西以后，赶快离开京都吧。”
依旧不放心似的，他回过头来地叮嘱。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篠原有什么过节，但既然他没死，那你的处境还是很不妙。”
土方先生顿了一下，淡淡地补充道：“而且京都很快就要沦为战场了。”
“离开京都的话……能到哪里去呢？”
“江户不是挺不错的么。”他微微地笑了，“让那里的水土好好矫正矫正你的性子。”
印象里，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发自真心的笑容。
我在黑暗中，深深地向他鞠躬致谢。
庆应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我离开京都前往江户。
听说庆应四年一月新选组于鸟羽伏见一战中败走，也来到了江户，不过因为种种原因，终究没能与他们再见上一面。后来因为战事，他们一路北上，一路零落，到最后能听到的，就是土方先生阵亡的消息了。
这几年来断断续续地和新选组有着纠葛，但是对他们抱有的感情，我至今无法说清。
温柔而富有人情味的他们，残忍而决绝的他们，都在我的记忆中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而同时背负这两种极端于一身的人，必然也是痛苦而坚强的人吧。
在旧幕府军投降之后的那段日子里，最后一次见到的土方先生的背影经常浮现在脑海。
他在箱馆赶赴即将成为死地的战场时，也是带着这般寂寥的背影吗……？
若是有人能陪在他身边，该有多好呢。
还有自称“某个干部的小姓”的千鹤，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个温柔谦逊，却又有些小固执的女孩，现在是否安好呢？
和期盼着安稳生活的我不同，即使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她也会跟随新选组共同进退吧……
我所认识的千鹤，大概是会这么选择的。
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用来陪伴新选组的女孩，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