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十四】春咲•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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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文书的间隙，土方岁三抬头向中庭望去，正巧看见近藤局长鬼鬼祟祟地想要出门。
啊，虽然鬼鬼祟祟这个词用在局长身上显得不礼貌，但是除了鬼鬼祟祟之外，土方实在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近藤现在的神态。
“近藤先生。”
他出声叫住那个蹑手蹑脚的人影。
“嗯？……啊，是阿岁啊。”
就像做坏事被抓到的小孩一样，近藤露出了羞赧的笑容。
“近藤先生这是要去哪儿？”
即使无意过问近藤的行踪，但局长这么蹑手蹑脚地从中庭走过，想必是不想让他发现吧。
既然是这样，那土方更是不能装作没看见了。
不知不觉中，也用上了询问一般队士的口吻。
“嗯……我要去角屋……”
非常诚实恳切的眼神。
土方“哦”了一声表示明白。
可是去角屋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呢？难道他是觉得目前这般形势下去角屋玩乐有愧于大家？
不对，如果近藤先生真这么想，他就绝对不会去角屋了。
近藤还在期待地看着土方，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准许一般。
明明在组织内的权力是在他之上的……局长就是这种地方特别可爱。
“……您一个人去？”
“啊……嗯。”
“近藤先生，最近京都形势不好，一个人出门太危险了。”
一瞬间，对方显露出狼狈的神情。
奇怪……
“我给您派个护卫吧？”
土方接着自己的话，一边窥探近藤的表情，一边在心中罗列可以充当护卫的人选。
最值得信赖的斋藤目前在天满屋，总司卧病在床，平助和山南已经是对外公开死亡的身份了，原田和新八今天晚上当值，剩下的都是些不能放心托付的家伙……于是唯一可以护卫近藤先生的似乎只有自己？
“那个，阿岁……”局长看起来十分为难，“我就不瞒你了，是土佐藩的参政后藤先生请我到角屋去。”
“近藤先生！”
土方刷地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
他感到很生气。不仅是因为近藤将这么重要的事瞒着自己，更是由于近藤到现在还认为土佐藩是能够说通话的。老好人也要有个限度！
“阿岁，你别激动……”
近藤的样子好像在说“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之前我和后藤先生讨论过萨摩还有长州的事，结果有些分歧。这次后藤先生说认真地考虑了我的想法，想再去角屋好好谈谈，顺便为上次的事道歉，这样不是很好嘛……”
“这是陷阱，还是别去的好。”土方断然道。
“陷阱什么的……这种说法是不是太失礼了？”听到他这么说，近藤也严肃起来。
“外面都认为坂本龙马是我们新选组所杀，后藤这时候邀你出去，不可能有什么好事吧？”
“那我借此机会向他澄清，岂不是再好不过？”
两人之间虽然语调平和，也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气氛，但是谁都不肯让步。
对峙了半晌，土方缓缓地说：
“如果近藤先生一定要去，那我也陪你一起去。”
这是他最大的妥协。
“也只好这样了……”近藤放弃般地叹了口气。
土方对政治是一向没有什么兴趣的，但并不表示他对政治毫不敏感。
大多数时候，他比喜欢与人座谈时政的近藤更能看清时代的走向。
但这些对他而言根本没有意义。因为不管事态变得如何，他们新选组都要为幕府战斗。
这是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的。
所以当近藤和后藤象二郎喋喋不休地说着对大政奉还的看法的时候，他只是在一边默默观察后藤的脸色，时不时装模作样地端起酒盏舔舔杯口。
后藤虽然是全神贯注地听着，有时也会附和几句，但是土方看得出来，他的眼睛里流动着对近藤的轻屑。
这不禁让土方十分恼火，但他尽量克制着自己不把酒喝下去。要是他醉倒了，近藤先生可就危险了。
就在这时，房间的隔扇被拉开，一个穿着华丽的艺妓跪在门口。
“后藤大人，近藤大人，土方大人，让你们久等了。奴家是木津屋的春咲，特来侍奉三位，今晚还请尽兴。”
艺妓顺溜地念着场面话，抬起头来明眸如水。
土方总觉得她似乎有点面熟。
“哦，春咲姑娘来了。”后藤象二郎指了指近藤，“快去给近藤先生斟酒。”
艺妓顺从地点了点头，坐到近藤身边。
近藤本来就是憨厚的人，非常不好意思地向旁边让了让。
可不知为什么，连艺妓的举止也不自然起来，不论是笑容还是倒酒的动作都显露出与她身份不相符的生涩。
“近藤先生，您知道吗？春咲姑娘与新选组还颇有缘分啊。”
“哦？”
“贵组的原田左之助和春咲姑娘可是老相识了。”
“啊啊，原田君吗……”近藤毫不意外地笑起来，“原田君受女性欢迎可是一点都不奇怪的。”
“奴家是承蒙原田大人错爱了。”春咲慌忙行礼。
“不过没关系吧？”近藤担忧地问道，“因为不是原田君……春咲姑娘好像非常失望的样子啊。”
“近藤大人真会说笑。”
春咲更加惶恐地低下头来。
“奴家从原田大人那儿听说了很多您的英勇事迹，早就想着见上一面，怎会有一丝一毫的失望。”
“她只是有些紧张罢了。”
后藤笑着替春咲解围，同时端起了酒盏。
“来，近藤先生，我敬你一杯。”
两人很快再度回到对神奈川夷人的讨论上。
春咲不安地坐在一边，静静地为近藤倒酒。
仔细一看，近藤勇果然像原田左之助说的那样，是坦荡又腼腆的人。
这个人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一想到自己被要求夺走这个生命，春咲就觉得手脚发凉。
而且，事先也没有人告诉她土方岁三会在这里……
土方是何等敏锐的人物，说不定已经认出她来，或者察觉到她有别的企图呢？
“你……是叫春咲吧？”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土方岁三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可以过来给我倒酒吗？”
糟糕……是不是被发现了？
虽然春咲很想从近藤的身边逃走，不过如果等待她的是另一个危险境地，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为难地看向后藤。
按照泰之进原来的打算，为了避免后藤象二郎被牵扯上嫌疑，他会在宴席中途离开，然后再由春咲负责行动。本来这样极易暴露的暗杀计划，在有第四个人在场（况且这个人还是土方岁三）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实行的，但是春咲没接到任何计划中止的指示。
这种早就给暗杀者本人设定好绝路的计划，春咲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在行动之前，她必须一直呆在近藤身边寻找机会。
然而近藤听到了土方的说话，却显得非常高兴。
“啊，阿……土方副长在喊你呢，你就过去吧。”
他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催促着春咲。
“把他一个人晾在一边真是过意不去。”
近藤都说到了这个程度，后藤象二郎也不便有异议。
春咲只好起身移动去土方岁三旁边。
“土方先生似乎对政治不感兴趣呢。”后藤讪笑着。
“不，你们说的我都听着。”
土方冷冷地答道。
“但是这对我来说没有差别，武士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舍弃自己的大将。”
土佐藩的参政眯起眼睛，无意识地举起酒盏比划了一个干杯的动作。
春咲不会看错的，他的眼神里透着怜悯。
土方岁三亦端起艺妓给他倒的酒，一饮而尽。
“啊，您……您别喝得这么快……”
春咲早就听原田左之助说过，土方副长酒量不佳，而且喝醉了还会闹腾。
在这种本来就神经紧绷的情况之下，她可不希望再节外生枝了。
“土方大人……不是……不怎么会喝……么……”
在土方的逼视下，春咲的话音越来越小。
果然对他来说是很失礼的话。
“你听原田说的？”
“……嗯。”
春咲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了什么。
“原田大人也只是随口一提，没别的意思……”
土方平静地将她打量了一番，春咲紧张得握紧了手中的德利。
“原田到底喜欢你什么？”
“啊……”
她猜不透土方这个问题的真意。土方是不是已经看出她的身份了，所以才试探她？毕竟原田左之助也能一眼认出她来……
如果是这样，她是不是可以向他求救呢？
自己是长州藩的线人，又和高台寺党有牵连，丈夫还死在新选组手下，也没有为有暗杀坂本龙马嫌疑的原田作证，现在要说自己对新选组完全无害，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吧。
仅仅是一瞬，春咲就决定了对策。她能相信的人只有一个，在那个人到来之前，她绝对要把事态稳住。
“那土方大人又喜欢东云太夫什么呢？”
这绝不是艺妓该对客人说的话。但如果春咲不作任何抵抗，很快就会在土方面前露出破绽的。
“哦？”土方饶有兴趣地弯起了嘴唇，那笑容让人感觉十分危险，“你说了有趣的话啊。”
“所以流言的源头是什么样子，土方大人应该比奴家更清楚。”
春咲再次给土方倒上酒，这次她只倒了三分之一杯就停了下来。
“你是个擅长保守秘密的人吧？”
“做我们这一行的，如果随便乱说话那早就身首异处了。”她垂下眼睛。
“说的也是啊。”
土方喝干了酒盏里的酒，表情显得有些苦涩。
“土方大人！”以为他是醉了，春咲一下子慌了手脚，“您……您没事吧？”
“吵死了，我还没到要艺妓来担心的地步！”
土方岁三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春咲看出来他非常烦躁，便不说话了。
或许土方岁三本身也是对花街的女子抱有蔑视心态的。
意识到这点的春咲感到很受伤害，也不愿再对他陪着笑脸了。
她转头看向近藤和后藤。
正巧这时，土佐藩的公用人进了房间，对着后藤耳语几句。
“实在是抱歉，番邸找我有点急事，近藤先生，我就先走一步。”后藤象二郎站起身来，“今日与近藤先生聊得十分尽兴，我们改日再续吧。”
春咲知道，这就是行动开始的信号。但她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动手，更何况她也没有动手的打算。
“我才要感谢您的款待。”
近藤微微笑着颔首行礼。土方也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春咲姑娘，”后藤看向她，“接下来……”
“我明白了，后藤大人。”
春咲慌忙伏下身。
后藤的眼睛里又闪过一丝怜悯的神色。他和土佐藩的公用人很快消失在门口。
后藤象二郎前脚刚走，隔扇又被拉开。
出现在眼前的是土方和近藤都熟悉的人。
“……君菊？”
土方皱起了眉头。
“哦哦，原来君菊小姐在角屋工作的时候是这种打扮……”
和土方的冷静不同，近藤好像有些醉了，心情又不错，完全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
“土方大人，近藤大人……”
君菊略略行了礼，然后转向春咲。
“春咲，德右卫门（注1）先生请你去一下，这里就交给我吧。”
“好，好的。劳烦你了。”
春咲盼望的救星终于出现了，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激，深深向君菊点头。
但是土方似乎是觉察出了什么。在春咲起身之前，他先站了起来。
“你们不用这么麻烦。我们也该回去了，是不是，近藤先生？”
“嗯……啊，没错。”
近藤对应付女性不太拿手，与其在角屋由艺妓作陪，还不如和原来试卫馆的门人们喝酒来得自在些。
因此对土方的提议，他完全表示赞同。
春咲为二人的“善解人意”目瞪口呆。
“今天辛苦你了，春咲小姐。”
近藤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容。
在一切开始转动之前，他们都曾这样对她微笑过。
然而就算是在那最初的时候，她都无法坦然回应这样的温暖。
装着毒药的瓶子隐藏在腰带中，贴着皮肤，有坚硬的触感，提醒她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不过……果然没有杀掉眼前的这个人，甚至没有对他起一丝歹念，真是太好了……
春咲禁不住这么想。
“哪里……得见新选组局长和副长的尊容，是奴家的荣幸。”
她又再行过一礼。
“奴家送二位到门口吧……”
两个艺妓远远目送着客人们走到岛原门口，坐上两顶驾笼。
“君菊小姐，刚才真是太感谢了。”春咲迅速地低下头。
“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君菊微微一笑，那是和面对男人时魅惑的感觉完全不同的笑靥。
“真亏得你来找我们商量，还以为你的性格不会轻易依靠别人呢。”
“或许是这样……”春咲有些歉意地眨着眼，“但是君菊小姐你们是我在岛原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了。这样的事情我一个人肯定处理不来……”
“不过还不能大意，御陵卫士的残党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你吧。”
语气一转，君菊又严肃起来。
“最近你就称病不要接待客人，也不要来角屋了。反正现在你不能离开木津屋，就暂时在房间里躲一躲吧，尽量不要落单。”
“我明白了……谢谢你，君菊小姐。”
“那我回去了，客人还在等着呢。晚安。”
“晚安，君菊小姐。”
君菊轻轻地点头，转身向角屋走去。
岛原的街上满是来此玩乐的男人，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艺妓在浓妆下的笑容是如此纯粹。
换下了艺妓繁琐的和服，春咲提着向角屋小侍借来的灯笼，快步向木津屋移动。
她并没有预料到，自己是在奔向死亡的绝境。
就在离木津屋的大门还有数间之远的地方，一个男人阻挡了她的去路。
“春咲。”
这个温柔的声音却让她感受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我有话想要跟你说，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十四】春咲•之三
